“这样吗?佛道,难道不是救人什么的吗?”
人能救人吗,跟老人类似的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啊,这种事情应该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尾田桑。人救人这种事情,是多么傲慢啊。救人的不是人。所以需要神和佛不是吗。想要被佛拯救的话就只能走佛道。”
“这样啊。”
想起来了,是荻野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有同感。物理上的救助。还是可能的。向倒在地上的人伸出援手,给饥饿的人施舍什么的。这种场合,伸手的人和被伸手的人之间的理解几乎是一致的。所以完成了救助和被救助的事实。
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精神上的救助与被救,已经超过了我的理解范围。这种东西主观因素国强,时效性过短。有时甚至是会错意。塚本向我投来的目光,在我看来只是充满了狂气。
只是,关于佛教的教义不了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的宗派我不知道老人说。
“至少我派是这样的。”
这时,我终于细看起昏暗本堂的内景。
寺庙的事情不了解。只是知道这是寺庙,最多也只是这不是神社的认识程度。
所以更别说判断这是禅宗还是日莲宗。说起来真言宗,净土宗的不同在哪里也完全不知道。本尊的认识也停留在都是佛像上,释迦和如来无法区分。
古意。
这点可以看出。
建筑和内部器具,古旧感十足。
剥落的涂漆内,木质起皮风化,难怪无法看出佛像是什么。
黑色的地板光泽感十足,没有染色的痕迹,恐怕是太阳直射导致的吧。不不,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一点点附着在上面了。
岁月灌注,岁月摩挲,就是这样的颜色吧。
墙壁不知道是涂得漆还是什么,也是黑色。
不仅是光照的原因。变色了。
之前,应该是纯白吧。
室内的光源是几根大蜡烛和横梁上设置的几盏荧光灯而已。
参照物的缺失导致空间感的错乱和丧失,但可以肯定的是本堂相当高大,深远。
压倒的空间感下,明灭过于微弱。
光源附近的老人脸庞清晰可见,对方是否也能清楚的看到我呢。
黑暗隐伏于木梁之上。
明灭的光晕下暗意尤浓。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没有天井。
无盖的箱盒吗。
与天相连吗。
亦或是翻转的奈落?
“相当有历史啊。”
这么说。
除此之外没有确实的感想。
“嘛呐……”
国宝哦老人这样说。
“骗人吧?”
“嘛确实是真的。世俗上这种程度的价值还是有的。只是,损毁也相当严重了。但即使损毁成这样光是历史的价值就足以是国宝级了。嘛,对于这种世间的价值我是不懂了。所以会去想象,不是国宝,而只是到达了级的程度。”
“这样啊……”
一百年两百年还不足够的意思吗。
蜡烛一根,闪烁熄灭。
白烟顿起。三度摇摆后直入虚无。
本堂里又多了一份阴暗。
时辰已过零点了吗。
耳根清澄,无籁之音。
都市里没有无音。总会听到什么。不……此处也一样,山音,海音,风吹起音,万事有音。
集中神经。
荧光灯发出的唧……唧声似乎跃上了意识表面。
是错觉吗。
我站起来,抬头看着几乎黑暗到尽头的天井。
仿佛置身于无处。
“这里是—哪一宗的寺庙?”
不是有了兴趣。
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如冷场间跟进的无意义的发言。
即使是非人,也丢不掉自以为人时的恶癖。会话空白间的尴尬感,那本来应该是已经无所谓的东西。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得……”
这么说。
借口的错觉。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得啊,老人说。
“我所在的宗派,嘛,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吧。檀家已经无剩。更是连教团都算不上……”
“新兴宗教吗?”
“新兴?”
老人松弛的右眼微动。
蜡烛一根的熄灭,眼部的阴影随着加深,立体感的凸出。
“你不是刚才还说古老吗。这里确实古老,所以没有可能与新兴有关……”
“是吗——我不太清楚,但是有听说过。浅草的浅草寺,京都的鞍马寺之类,也是寺庙古老,但是独立的宗派之类的——这里不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寺庙脱离本山……”
“这种不能说是新兴宗教吗?”
“新兴宗教的定义不知道,如果就文字上【新】和【兴】所说,那还可能是。毕竟是和元宗派分道建立独自的宗派。但,这座寺不同。不如说是反过来……”
“什么?”
“反过来呐……”
“反过来是什么意思?”
古老……老人刻意拖长语尾。
“此处和我如果说是新兴,那可不得了了。本宗新兴的话,叡山(比叡山之简称,自古被视为镇护京师的圣山,山上延历寺为日本佛教天台宗总本山)和高尾山(弘法大师在此修行,开创高野山真言宗,建立真言宗总本山金刚峰寺)就都是新兴了。如此,此国之宗派皆为新兴了。你明白此处有多古老了吧……”
就算这么说,我脑中还是没有明确的意象。
“我是宗教的门外汉。但比叡山是天台宗,高野山是真言宗我还是知道的。那即是最澄和空海所兴宗派没错吧?老爷子是说,比这还要上古吗?”
还要古老—老人一句威言。
“比净土和法华,还要久远得多。只是退废了。因为没有政治力。没有进行布教活动。不,该说布教本来就不是教义吧……”
“要是老爷子这样的僧人在世界上再多点,不知要乱成什么样了哦……”
哦……老人的回答是微妙引起共鸣的低音。
“也许吧……”
“这样就无怪乎退废了……”
“喝……即使如此开祖以来一千二百年,脉脉法灯相传。我还在呢。消失是不会的。只是——明治末教团之体已难以为持。更在毁佛灭释的风潮下,至我已是最后法脉。”
“你是接受父亲的衣钵吗?”
“没错。”
“世代如此吗。教祖血脉一脉相传……”
“没有这样。说血脉是没有意义的。僧人是修行的生物,不是世袭。而且我不是教祖。这座寺也不是本山。只能说是宗门最后残存的寺庙。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尽管皆曾是本寺住持,那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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