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她把信递给了莫兰,“你可以看看,她写得不错。”
信的内容如下:
“刘玉林老师惠鉴:
昨遇居委会的陈君,得知贵体欠佳,本拟趋前问候,只恐以无谓之周旋,反扰贵体之静摄,故未敢前往。你我虽未谋面,但比邻而居,本应相互扶持,但因两树之扰,令刘师身染贵恙,小妹深感愧疚。陈君日前已通知我砍树的时间,我也已同意。然在杀伐前,还请刘师听我一言。树乃家门兴旺之象征。1969年小妹家遭巨变,心无所系,唯见此树尚有一丝安慰,此树为红毛榉,方圆十里,仅此两棵,况栽种于三百余年前,当年董家的后人,曾为此树题诗作对。如今仍枝繁叶茂,有禽鸟长期栖息于此,我知鸟鸣颇为惊扰,然一旦树倒,禽鸟之家被毁,且不论鸟失其所,何其可怜,这也是万事俱败之相。因而杀伐之事,还望刘师斟酌。若刘师肯高抬贵手,放过此树上一众生灵,给小妹一条生路,小妹愿付500元予以补偿。
妹徐上”
“威逼利诱。”我看完后说道,“不过换作我,我也会答应的。那棵树长得好茂盛,砍了确实可惜。”
“她信写得很好啊,她是学中文的?”莫兰却提出了疑问。
“她是不是学过中文,我不知道,但她喜欢中国古典文学那倒是真的。”刘老太说,“她在书店上班的时候,我总看见她捧着本《唐诗三百首》或者是《三言二拍》中的一本,她还喜欢穿旗袍,总之是个怀旧的人……既然她提起了1969年的事,我后来就找人仔细打听了,这才知道出过这么大的事,老实说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搬来的。反正呢……后来想想就算了,人家家里什么都没了,就剩这两棵树了,我还那么计较干什么,而且我也打听过,这附近方圆十里,的确只有这两棵红毛榉——你们要喝茶吗?”
我连忙婉拒。莫兰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谢谢了。这封信是不是可以暂时由我们保管?”
老婆婆似乎还有些不舍得,她说:“好吧,不过事情办完你得还给我。我都登记了的,要是缺了这个可不行。”
“当然。”
我们走出刘家后,莫兰对我说:“我过去觉得我家好大,现在看看真的好小,又破又小。”她对自己的旧宅唏嘘不已。
但我关心的却是那封信,“你干吗要留着那封信?”
“她不肯开门,又不肯见人。所以,我想就算我们进门见了她之后,她也不是那种愿意说话的人,但如果一个人看见自己多年前写的信,也许会改变态度。”莫兰歪头看看我,“回忆会让人变温柔。”
这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如果没有回忆呢?”
“亲爱的,你不是没有回忆,”她挽住了我的胳膊,“只不过你回忆的深度跟别人不一样而已。别人的回忆有三十年,而你是三个月。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总是把我的失忆症说得跟老年人的高血压糖尿病一样平常。
接着,我们去了居委会。我的警官证很有说服力。居委会的干部向我详细说明了徐海红的现状:一个人住,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来往,也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居委会干部对她的印象是,出奇的要强,也出奇的冷漠、独立、勤劳、爱干净,万事亲力亲为。居委会的干部对314号周家跟徐海红之间的关系,知道得很清楚,但也告诉我们:“他们两家没什么来往。他们互不走动,徐海红不欢迎别人去她家。”
虽说如此,居委会干部仍然认为,周家是西田巷里跟徐家关系最亲密的邻居。
“因为她女儿回国,总会去看看她。”
居委会干部告诉我们,目前她女儿周霖就在国内,她认为周霖可能是整个西田巷唯一一个近几年去过320号的人了。她建议我们先跟周霖聊聊。
当时正是午饭时间,周家的后窗飘出一股煮鸡汤的香味。
我们按过门铃后,有个年约70岁的老太太给我们开了门。她显得颇为热情。
“请进,请进。我刚刚接到居委会的电话了。”她说着话,把我们带进了门。
跟之前的刘家不同,周家的院子收拾得很整齐,一半栽种了各类鲜花,另一半则铺上了水泥,造了个小小的凉亭。走进主屋则是欧式风格的布置,简约精致而干净。大部分家具都是新的,客厅唯一的旧物件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一台钢琴。
“我姓王,你们叫我王老师就行了。”老太太已经为我们泡了两杯绿茶。
我们没查过周霖养母的身份,不过看她得体的打扮和满屋子的书和杂志,我猜想她是个有文化的人。
“这案子是要重新调查了吗?”王老师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啊。”我答道,“我们准备重新搜集一下线索。我们本想见见徐海红的,可惜她人不在。我们刚刚敲过门,没人开。”
“她可能不想开门,等会儿让霖霖带你们过去。”
“周霖是什么时候知道徐海红是她母亲的?”我直接问道。
王老师和蔼地笑了笑。
“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我们就算不说,将来这里的街坊议论起来,事情还是照样会传到她耳朵里。所以,我们在她15岁的时候就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也包括徐家的案子。”
“15岁可是叛逆期,她当时能接受这事吗?”莫兰道。
王老师叹气道:“没错,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马上就跟我们疏远了,后来还嚷嚷着要找自己的亲妈。有一次,她跟我们吵架,提起行李就搬了过去,说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她搬过去住,徐海红认她吗?”
“认倒是认了,可霖霖在那儿住了一夜就逃回来了。”
“逃回来?徐海红打她?”莫兰道。
王老师笑起来:“没有,不是这么回事。这事跟她的头发有关。霖霖那时候是长头发,平时梳着两条辫子。她在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长头发被剪了,头发全掉在枕头上。她跑去找徐海红,徐海红说那是她两个弟弟干的。”
“她弟弟?”如果我没记错,她弟弟应该在1969年的灭门案里被杀了。
“就是啊。”王老师马上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这件事,我也找过徐海红。我认为就是她干的,她就是不想让霖霖住下去。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下来说话,可她死活不承认,坚持说那是她的两个弟弟干的,她说他们从没离开过那房子。”
我觉得好像有一股阴风从楼梯口吹进来,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天霖霖是捂住头逃回来的,后来她再也没敢在那里住过。现在她每次回国,都会去看看她,有时会送点吃的过去,但从不敢在那里住。”
“这些话,您信吗?”莫兰问道。
王老师笑了笑说:“我当然不信,不过,很多事我也解释不了。其实在霖霖之前,就有其他人住进去过。大概是1972年,附近工厂纠察队的几个人,他们看徐海红一个人住,就硬是搬了进去,也没经谁的同意。后来没过几个月,都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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