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是脑溢血。”居委会干事以知情者的口吻对我们说,“他之前中过风,手抖得厉害,连筷子都拿不住。本来我们想给他找个护工的,但他坚决不要。他说他一个人习惯了。你们看,结果呢!警察说,他可能是想刮胡子,可是手不利索,割到自己的耳朵了,后来大概是受了惊吓,一不留神就跌倒了,这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所以我也跟我们这里的老年人说,干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别逞能,该找人照顾的时候,就得找!”
我发现在卫生间的洗手盆里有不少血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老头用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拿起了刀,也许他是想刮胡子,但那把刀却移向他的耳朵……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灭门案的部分细节。只是巧合吗?
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怀疑王宝国的。
他是偷切尸体的嫌疑人,他是恐吓徐子健的嫌疑人,他又是个孤身男子,他有条件单独外出去干点什么而不被人发现。另外他跟徐子健很熟,他了解徐家的情况,也许他很容易能弄到一把徐家的钥匙……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第六感。
自从患上了这个所谓的“突发性记忆力缺损综合征”之后,我就开始相信我的第六感了。因为我遇到的医生差不多都会告诉我,要“跟着感觉走”,感觉是最真实的记忆。
举个例子来说,我发现当我努力回想起关于我父母的一切时,我的情绪就会异常低落,有时候甚至还想哭。我得出的结论是,我跟父母的关系不好,或者就是我没有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家里得到过我想要的东西——爱、理解和呵护。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查过自己的档案,也问过莫兰。结果谜底揭开了。
“高竞,你父亲去世后,你母亲想再婚,而你不同意。你们两个因此经常吵架。”她用异常平静的语调对我说。这解释了,为什么我每次想到母亲都会如此难受。可见“第六感”还是有点道理的。
但是当然了,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我只是要求郑铎把王宝国的尸体弄回来。
他打了两通电话,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尸体目前在附近一家医院的太平间。他请他的上司写了一份授权书,随后又让市局的对外联络人跟当地的派出所和那家医院协调。最终,对方同意将尸体送往市局的法医部进行尸体解剖。
在郑铎联系尸体去向的时候,我搜查了王宝国的房间。结果我在他床底下找到一叠信。这些信被红色丝带扎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竹箱子里。
我稍稍翻了翻,这些信虽然都没有署名,信的最末往往都是四个字——知名不具,但看笔迹,我就知道信都是一个人写来的。信的内容,多半不知所云,也就是说没写什么具体的内容,好像写信的意图仅仅只是为了交流思想。但从信的风格看,对方应该是个有文化的人,而且此人似乎跟王宝国还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当我们最初走向地狱的时候,没人理我们,然而现在,看看我们有多特别?那些人,不管是高高在上,还是低贱如狗屎,过水之后,都是一样的东西。现在,对我们来说,他们不过是炉子上的一块牛排。不用等到晚上,我就会在餐桌上坐下,我会倒上红酒,打开留声机,我最喜欢的莫过于白光唱的《假正经》,如此低沉的歌喉最适合我们此刻跟他们的欢聚。看看我们多特别。”
我很快发现,这个人几乎每封信都会写上一句“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当他们走近时,我闻到了他们的气息,我驻足而立,用全身心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好比你,当他们靠近时,他们怎会知道你身体的变化?那些积聚在你嘴里的唾液,尖厉的牙齿,还有你的右手,他们还会在特殊的时候给你带来快感吗?我跟你一样。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走在最吵闹的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总在想,我们有多特别,我们跟他们都不一样。那些血肉之躯,那些曾经看着我的眼睛,那些用来听废话的耳朵,那些浸过肥皂水的手,所有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会不会为此而歉疚,但至少现在我是快乐的。我们的快乐是如此不一样。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特别的事,何必追究是否正确。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徐志摩。他死的时候一定会想,看我有多特别,我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我跟他不同,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我相信她进入了某种时空的轮回。她不断出现,又不断离去。”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人只有变成恶人,才会变得强大。我深信这一点。因此当你害怕时,不妨去作恶,你会发现生命之门为你打开,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悟出这些的,看看我们有多特别。”关于两人的相识,他也在信里提到了一些。
“……那时候,我在离家不远的垃圾桶附近‘捡’到了你。当时是深夜,你躺在垃圾桶后面,手腕已经被划开了一条口子,血流了一地。我本想转身离去的,对于想自杀的人,我认为做什么都是白费,但我弯腰时,发现你手里有一小块东西。于是我把你带回了家,替你缝合了伤口,而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你很痛苦,因为你有欲望,又担心被抓住。当然了,我跟你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我比你懂得排解,我知道对于欲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足它,喂饱它,仅此而已……”看来他们是偶遇的。当时王宝国想自杀,被一个人所救,后来,因为同样的“情况”两人走到一起。我真想知道,他当时在王宝国手里看到的是什么。
关于女人,他在信里特别提到了一个。
“有个女人,她13岁时被邻居强奸,因此还怀孕了,但她不敢说,只能偷偷来找我。她最初是想求我替她堕胎,因为没钱,她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让她杀了那个强奸犯。我说,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可以免费为她做手术。几天之后,那个男人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把他送来的人告诉我,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我对她说,别人的爱情是卿卿我我,我们的爱情是信任和尊重。我们将一起守住秘密,直到生命终结。她是个特别的女人,13岁那年我就看出来了。我对她无比感恩,因为她对我的爱如此纯真。她不在乎我把她带到地狱的第几层,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她愿意终生跟我为伴。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除了回报她我最真实的一面,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还能否有别的选择。”
这个人在某封信里还提到了董晟。而且整封信里只有一句话,“董晟今天死了。”
没有抬头,没有署名,也没有多余的话。七个字用钢笔写成,字很漂亮,像蝇头小楷。
另一封信里则谈到了他对董晟的看法。
“我确实对他很熟悉。我们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去了英国。我对他的了解超过了他自己,我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他——可悲。这辈子都被道德之绳所束缚,这注定他终身都是囚徒。多年前,在我们15岁那年,他爱上了父亲新买来的小妾。我对他说,他应该开口对父亲说的,他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后来,那女人却变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也许有人会说他是洁身自好,但对我来说,他就是个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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