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们年轻人一看到有碍手碍脚的家伙,会无动于衷地把他摆平哪。”
茱蒂丝用力抓我的手。“请您别说得那样残酷了!我并没有把人摆平得那么厉害呀!而且,爸爸连生活方式也没有给我指导过,孩子们认为这是庆幸的。”
“可是,以我来说,”我坦率地说:“虽然没有指导果你,但是却受妈指责,说什么失败是个教训呢。”
茱蒂丝又很快地拧了我的胳膊。她说:“我知道的,可是爸爸,是不是要像老母鸡那样把我们的事叫叫嚷嚷的?我讨厌叫嚷!无法忍受。不过,前途未可衡量的人生,就要为已经没有用的人生牺牲的那种无聊,爸爸,您当可以了解吧?”
“有时候是这样的。但大可不必因而诉诸于极端的手段……只要远离一点就得了。”
“是啊,不过,是不是真的这样就行?”
茱蒂丝说得太激动了,使我暗吃一惊,偏过头去望她的脸。天色暗了,看不大清楚她的表情。她继续说,但是声音很低很紊乱。“有不少真令人难懂的事--金钱啦,责任感啦,不愿伤害心地善良的人啦--多得很呢。而且其中也有丧心病狂的人--他懂得如何玩弄那种心情的方法。那种人--那种人和吸血的蚂蟥一样!”
“茱蒂丝!”我为她那流露于谈吐间的愤怒而惊讶。
他可能发觉说话过分兴奋,很快地笑一笑,放开挽着我胳膊上的手。
“我说得那样过分吗?遇到这种问题,我总是不由得会光火的。我知道有这样的例子,有一个无血无泪的老人,无巧不成书,也有一个很勇敢的女人--她摆脱束缚,解救了她自己所爱的那些人,但是社会却把她当作疯子看待。疯子?我说再没有这样正常的行为,甚至,再没有这样果敢的行为!”
可怕的不安从脑际掠过去。最近,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相似的话。
“茱蒂丝!你说的是哪一个案件?”
“不,那是爸不认识的人,是富兰克林大夫的熟人。是名叫李芝费特的老伯。他虽然是大富翁,却让女儿们在饿死的边缘挣扎--不让她们见任何人,而且也不准她们踏出家门一步。真可以说是神经失常,但是据说,医学上却不能这样说。”
“然后,最大的女儿就把那个老头杀死了?”
“爸也在报纸上看过这条新闻吗?社会上可能会说这是杀人,但是她却并不为个人图利啊。因为玛嘉丽。李芝费特在行凶后迳往警察局自首呢。我认为她很勇敢。我就绝不会那么勇敢了。”
“你是指投案自首的勇敢?或是指杀人的勇敢?”
“两者都是。”
“听你这么说,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板着脸孔继续说:“但是你说的有时候也准许杀人这句话,听起来可不是味道。”我顿了一下,然后再补充一句:“富兰克林大夫有什么看法?”
“他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爸,也有应当被杀害的人呢。”
“这样不行,茱蒂丝,不能这样说。这种看法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向每一个人学的。”
“告诉你,那是有害无益的歪理啊。”“我知道,我们谈别的吧。”茱蒂丝稍微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是带来富兰克林太太的口信给您的。她说要看看爸爸,如果不碍事,是不是可以到她寝室走一趟?”
“可以啊,我很高兴去拜访她。看她连晚饭也无法下楼来吃,大概很不舒服吧?怪可怜的。”
“没什么大不了。”茱蒂丝冷漠地说:“还不是喜欢小题大作而已。”
年轻人是多么无情的呵。
第五章
我只见过那位富兰克林太太一次面罢了。年纪差不多三十左右--也许可以拿她来形容圣母型的女性吧。大大的褐色眼睛,中分的头发,长长的脸是那样温和。纤细的身材,及几乎透明的令人有弱不禁风之感的皮肤。
她把上身紧贴在衬垫,躺在沙发兼用的床上,身穿一袭白色与淡蓝的优雅的化装服。
富兰克林与波德·卡林顿也在座,喝着咖啡。富兰克林太太微笑着,伸出手来欢迎我。
“欢迎大驾光临,海斯亭上尉。这对茱蒂丝是有益的,看她工作太过分勤勉了。”
“还好,我看她蛮快乐的。”
巴巴拉。富兰克林噗嗤一声。“是啊,得天独厚的茱蒂丝,真令人羡慕。茱蒂丝绝不会知道,身体孱弱是什么滋味呢。可不是吗?护士小姐?对了,我来介绍,这位是护士顾蕾丝小姐。她太好了。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给我的照料,像照料婴儿似的,无微不至。”
顾蕾丝的身材修长,气色很好,褐色的头发,她的头,型态太美妙了。我发觉她的手又长又白--是在医院上班的护士罕见的手。不大喜欢说话,偶尔也有不理不睬的时候。现在她也是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地点头而已。
“不过,真是的,”富兰克林太太继续说:“约翰派给令媛的工作也太多了,忙得太过分了。他是一个最会把人当奴隶驱使的人。你是奴隶的主人吧,约翰?”
约翰·富兰克林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然后一面低声地吹着口哨,一面玩弄口袋里的铜板叮当叮当作响。太太的一声,使他有点惊讶。
“你说什么?巴巴拉。”
“我正在说,你派给茱蒂丝的工作那么多,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海斯亭上尉也来了,我俩正要商量设法别让她那么忙。”
玩笑可不是富兰克林博士所擅长的。脸上泛起暧昧与困惑的表情,他把像是寻求答案似的视线朝向茱蒂丝。喃喃着说:“工作要是太多的话,可要告诉我一声。”
茱蒂丝说:“各位,这是玩笑嘛。提起工作,我正要请教,就是那第二个玻璃片的染色--诺,另一张那边的--。”
富兰克林博士兴奋地插嘴说:“嗯,对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到研究室去看看吧。不仔细查证的话--”
他俩还说了些什么,便走出房间。
巴巴拉。富兰克林又靠在衬垫,叹了一声。顾蕾丝护士冷不防说:“会驱使奴隶的倒是海斯亭小姐呀!”说得多么不称心。
富兰克林太太又长叹了一声,嘟喃着说:“我觉得我一无是处,当然,我应该对约翰的工作有更多兴趣才对,但是,心有馀而力却不足。也许是我不行,不过--”
站在火炉旁边的波德·卡林顿满不在乎地打断了话头。“说什么无聊的话嘛,巴巴拉。
你这样就行了。不必闷闷不乐。”
“是呀!不过,威廉,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闷闷不乐地想不开哪。对自己也感到讨厌了。一切的一切--无法摆脱的心情啊--一切都令人那样不快。土拨鼠啦,鼷鼠啦,哦,讨厌--那些东西!”她在发抖。“我知道我多么愚蠢,不过,我本来就是傻瓜嘛。看到那些东西就会不舒服,我的幻想里尽是些美丽而快乐的东西--小鸟啦,花啦,玩得天真的小孩啦。你能了解我吧?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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