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梦_[日]森村诚一【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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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金接到“总理”遇害的消息,不禁愕然,同时也发觉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他曾苦口婆心要“总理”当心,“总理”却不理睬他的忠告,一味追求“完全的自由”,以致惨死。侦查总部眼下采取的方针好象是在流浪者当中进行侦查。

  但是重金知道他们找错了对象。“总理”不屈于任何一群流浪者,却象孤狼一般生活着,他怎么可能被卷入流浪者之间的互相倾轧和抢夺地盘的争斗中去呢?

  重金到“总理”遇害的现场去看了看。新宿中央公园以与第二市中心那簇摩天大楼相对照的形式,将广袤的绿色地面铺展开来。这个地区地价昂贵,一升土值一升金子。当初开发之际,为政者有识见,特地留出这么一片与大楼的建筑用地相匹敌的空间,免得第二市中心变成混凝上的丛林。公园的场地修得起伏不定,树木和草皮重重叠叠,搞成了垂直绿化。

  报纸上所画的“现场略图”标明,尸体是往西北角的儿童公园的长凳上被发现的,离北边的荣町街不远。

  兴许是下午四点左右、不早不晚的关系,公园里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小伙子在运动场上百无聊赖地朝着墙壁打网球。

  头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九月那清澈的直射阳光。这片场地乍—看仿佛是凉爽舒适的,其实闭塞得使人憋气。

  儿童公园的气氛是极其阴惨的,也难怪孩子们不肯来玩,情侣们也吓得不敢靠近。这是中央公园中被遗弃的一角,是冷僻而适合于杀人的死角。犯人恰恰就闯进了这个死角。

  重金一边缅怀“总理”,一边按着相机的快门。哪怕把可爱的“总理”绝命之处拍摄下来也是好的。

  这个流浪者的身世和真名实姓均不为人所知,他在都会的一角遇害,哪里也没留下他曾生存过的证据,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重金与报纸上的略图对照着拍摄现场,过一会儿便感到身上好几个地方痒得厉害。一看,手脚裸露着的皮肤红肿了。原来是挺过了夏季的饥饿的豹脚蚊,将重金当作好猎物而扑上来了。

  不仅是裸露的部位,它们甚至隔着衣眼叮,不容他慢悠悠地摆弄照相机。

  重金原想再从从容容地查验一下,但他吃不消了,拔腿就跑。他逃到中央公园的绿色地带,这才舒了口气。山毛榉属的乔木,在这里也同样扎煞着绿油油的柱叶,但这边光线明亮。许许多多人歇在树荫下和草坪上,从树梢的缝隙间一准能瞥见第二市中心的摩天大楼。

  重金来到位于图书馆东边的广场上。他找到了一个空着的长凳,便坐下来。几个男人大大咧咧地闯进了禁止入内的草坪,赤裸着上半身做日光浴。一眼望去,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流浪汉。

  重金所坐的长凳对面,并排立着一对黄褐色大厦。一座是世纪纯艺术饭店;另一座是第一生命保险公司。乍一看,两座大厦一摸一样,但是饭店的窗户上装着向侧边拉开的提花网扣窗帘,可借以区分。这对大厦的缝隙间,呈现着住友公司三角楼的一部分。左手是希尔顿饭店和BMW大厦的高层建筑,在那对一模一样的大厦右手,可以眺望到京王兄弟饭店的正楼以及新楼的一部分。它们的右边就是遮在树荫后面的KDD大厦了,而三井大厦和野村大厦则位于重重叠叠的楼群后面那地地道道的死角里。

  与林立的大厦相对照,绿树繁茂,莽莽苍苍,但它毕竟是人工的布置,一草一木,喷泉,广场,无不是裉据规划的。规划而成的美,与那簇大厦——未来的都市的象征——很谐调。

  倘若这座公园的设计与其说是为了使人感到安逸,毋宁说是旨在追求视觉的调和,那么为政者的见识就顿时变得俗气了。

  重金来到此处时,刚好夕阳照射到世纪纯艺术饭店的西墙上。由于位置的关系,太阳的反射使大厦看上去恰似他自身在熠熠发光。连没有发光的墙面也在以红为主的夕阳映照下,略微泛红。这实在是一幅生气勃勃的都会景象。但它又是人工构造的,与站在其脚下仰望的人毫无关系。

  当“总理”丧命时,那片美丽楼群也把这作为与己无干的事予以俯瞰吧。

  新宿片刻不停地继续着它那庞大的营生,“总理”之死,不曾使它受任何影响,不,它甚至不晓得有这么一档子事。

  大厦的光倏地黯淡下来。还不到日落时辰,是太阳钻到云后去了。在重金眼里,富于活力的大厦化为一座巨大的墓碑。倘若把这簇摩天楼看作死在其脚下的“总理”的墓碑,那么二者之间也未尝没有关系。

  眺望着大厦此种表情的当儿,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蓦地涌上重金心头。光鳏孤独,没有友人看护,连真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象虫子一般被杀死的“总理”,牵动了重金的恻隐之心。

  ——用不着杀他嘛。他放浪形骸,不曾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不偷不抢,只是拾些富饶的社会的残渣来维持生命。为什么要残忍地杀死这样一个老人呢?

  起先是黯然神伤,随即对凶手勃然大怒。凶犯并不是半开玩笑地杀死“总理”的,而是有杀他的理由。

  然而,非杀死这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拾些社会残渣的老人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诸如痴情、怨恨,野心,竞争等等足以构成杀人动机的充满血腥气味的纠葛,和“总理”最没有因缘了。

  流浪者之间的冲突也不对头。为了争夺栖身之处,流浪者确实互相残杀过,但放浪形骸型的流浪者总是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不侵犯别人的地盘。新宿地区有的是剩饭,流浪者不会为了争夺地盘而相瓦打架。假定发生了这类事情,“总理”也会溜之大吉。以他那样的人品,是宁肯退让,也不会去跟人争的。

  与其抢东西吃,他情愿选择饿死的道路。他的自由就在于此,挺身维护自由的那份体面也在于此。

  象他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被其他流浪者杀死的。提起流浪者,大家就会认为他们肮脏懒惰,是社会上多余的人,把他们看得象犯人的候补队伍那样危险。其实他们缺乏犯罪的劲头。倘若有那份气力,他们就不会当什么流浪者了。犯罪者哪怕为非作歹也渴望扒住普通社会。他们的虚荣心很强,一方面要确保普通社会的衣装,以及营养丰涪的佳饵,另一方面又不肯尽作为居民所应尽的最低限度的义务和责任,结果便铤而走险去犯罪。

  流浪者将普通社会的衣装与饵食干干脆脆地舍弃掉。不肯完全受当局的管束,然而又不能彻底做个流浪者的半吊子,会沦为流浪者。他们往往被人与真正的流浪者相混淆,从而流浪者就会被视为危险的家伙。

  “一定的领域?”

  自己的头脑中冒出的这个词使重金感到愕然。对,“总理”曾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新宿中央公园并不属于这个领域。

  不单是“总理”,流浪者们都不大到西口大厦林立的街道左边来,因为这是装腔作势的大饭店主顾和高级职员的势力范围。头一桩,这个地区没有他们赖以生存的剩饭。最近转移来的流浪者也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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