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流似乎水花四溅地滔滔泻入游泳池这一设计,究竟是独出心裁呢,还是偶然的呢?这里洋溢着城市那些旅馆的游泳池所缺乏的野趣和豪爽感。
雾浓时,从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这一头,竟望不到那一头。此刻,游泳池旁的餐馆的灯便透过雾放出湿润柔和的光,给人一种在雾海中泅水的错觉。
重金畅游一通后,喜欢将冰凉的身子浸在水温较高的儿童游泳池里,欣赏山景。回东京的前一天,他在大游泳池里尽情地游了个够,又到儿童游泳池来歇口气。就在这当儿,美川到他身边来了。他也游过了头,嘴唇都开始发紫了。
美川将全身浸在儿童游泳池里,说:
“哎呀,可惜了儿的。”
“怎么啦?”
重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便泛着遗憾的表情说:
“藏方夫人难得地进了游泳池,真难得呀。我多想跟她一道游啊。”
但是,既然已经把冷得彻骨的身子泡在儿童游泳池的温水里了,江梨子的魅力再大,美川也无意立即回到大游泳池里。
江梨子对美川这样的表情采取一副蔑视态度,以优美的俯泳姿势很舒服似地凫起水来。这当儿空荡荡的游泳池被她那人鱼般的肢体独占了。长长的头发象海藻一样在白皙的上半身上摇曳着,身子往前一游,头发便向后漂流。平时她讨厌弄湿这头秀发,而今却尽情地将它浸在水里,专心致志地游泳。原以为她专门爱好躺椅,岂料游得非常出色,如鱼得水。藏方眯缝着眼晴看得出神。
“准是等着咱们出来才下水的。”
“要是这样的话,心眼儿太坏啦。”
“现在再去好不好?”
“不,可惜我浑身都冷透了,不听使唤。”
“我也是这样。”
“提到身体不听使唤,她的老公那么大岁数了,恐怕满足不了她吧。”
“唔。”
“那么漂亮的女人,不是白糟蹋了吗!”
美川逼视着重金的眼睛,咧嘴一笑。这是隐含着下贱意味的笑。但不仅如此。美川那随着江梨子的肢体而移动的眼神,有着独特的粘粘糊糊的劲儿。这就象是曾经占有或借用过那个女人的肉体的男人,对过去尝过的味道进行反刍,而淌下的馋涎那股粘劲儿。
用这样的眼光看的话,过去美川也对江梨子表示过令人吃惊的狎昵态度。游驹岳那次也是如此,他曾把自己的女伴撇在一边,将钻石送给江梨子。
“夫妻间的事,别人是搞不清楚的。”
“你瞧她那鲜嫩水灵的肉体。一想到这么个尤物被七十几岁的老废物独占着,真让人受不了。”
他说话的腔调怪下流的。
“怎么能知道是不是废物呢?还有毕加索的例子哪,他八十岁上还能人事呢。”
“提起毕加索,记得他九十二岁上去世时,留下了总额十一亿美金的遗产。”
“嗬,你知道得真清楚。”
“那笔遗产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由遗族继承了呗。”
“毕加索结了好几次婚,是不是最后的老婆继承了这一大宗遗产的半数呢?”
“这就很难说了。要是西班牙的继承法和日本一样,妻子就会继承一半。”
重金一边答着腔,一边领会到美川的话里隐含着重大的意义。美川窥探着重金的表情,再度咧嘴一笑:
“只要先生一命呜呼,那位太太至少能拿到庞大遗产的一半。更何况,听说藏方先生的心脏最近不对头。说不定明天就会出事,这是难以预料的。作为丈夫不能人事,她就只好忍一忍呗。要想另外找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可藏方隆一郎那样一份遗产,另外可就找不到了。啊——啊,女人多好哇。就看怎样卖身了,可以稳拿一份巨额财产。”
“能不能到手,还没一定吧。”
重金略带点规诫口吻说。就在这当儿,江梨子通身沾满了水珠子,从游泳池里上来了。她那刚好晒成浅棕色的匀称肢体沐浴在此刻靠近了西山脊的夕照里。水珠子在夕阳下闪耀,逆光中呈现着她的侧面影像,看上去恰似发出光晕。
重金觉得,这光晕来自藏方隆一郎的财产。
5
光阴荏苒,一年过去了。八月的下半月,重金又邀上美由纪,到小涌园来消夏。
但是这一年,一对重要的常客缺席了。在旅馆下榻后,不论在游泳池还是休息室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正感到不安,晚上便与美川光弘在休息室相遇。美川压低嗓门打耳语道:
“藏方先生去世了,你知道吗?”
今年他又换了个女伴,好象比去年的逊色一些。
“啊?真的吗?”
重金正把视线移向美川的女伴,他不禁愕然。
“是真的。据说今年三月心脏病发作而倒下去的。说是一下子就不行了。”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哎呀,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刚听美川先生说的,吃了一惊。去年夏天还显得那么硬朗来着呢。”
乘松也插进了他们的谈话。他大概把老婆孩子都留在房间里了。
“去年已经够衰弱的了。索道也好,驹岳也好,他不是都没去吗?那时候我就有预感啦。”
美川窃笑着说。笑中含着下作的暗示。
乘松不曾觉察出他的暗示,随口儿说道:
“难道因为太太年轻,他逞能逞大发了吗?”
美川欣然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也许是太太故意促使他去逞能的。”
不仅下作,还夹进了恶意的想象。
“哪里的话,不至于吧……”
“不,这是十分可能的。那对夫妇年纪相差五十多岁呢。丈夫是有名的大财主,只要他一命呜呼,大宗财产的一半就落到太太手里。作为一个年轻太太,要是她巴不得丈夫早点一命呜呼,也并不奇怪。何况太太又有个年轻情夫呢。”
“怎么可能呢,你这是神经过敏吧。”
乘松泛出惊愕的神情。
“去年夏天周游箱根,也是她提出来的。她丈夫好象不大起劲,她硬给拖去的。丈夫不愿意招惹年轻的妻子,所以勉强跟了去。嗨,他始终坐在汽车里。在他这个做丈夫的来说,总算是把所有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呗。乌托邦澡也是她拽丈夫去的。象那样的梯子澡,连咱们都觉得吃力。要是玩弄这种手法,每天晚上再打他的屁股,已经出了毛病的心脏还能不停止跳动吗!”
重金忆起去年夏天周游箱根的事。当大家聚集在这间休息室里时,江梨子提出想在芦湖拍张照片留念。藏方隆一郎好象不怎么起劲,可是江梨子嗲声嗲气地央求他,他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在那样的撒娇犯嗲背后,难道隐藏着可怕的打算吗?重金不愿意这么想。藏方老人爬到梯子澡顶端时所发出的痛苦的喘气声,至今萦回在重金的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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