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丸温泉在茫茫大雪里仍冉冉冒着水汽,等待着人们到来。秋田一见到旅店,于其说有一种旅人得到了安逸的感觉,还不如说,好似要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而带来的前程莫测和忐忑不安的心情。
4
“那么,请休息吧。”
收拾好床铺的女招待退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围阒无人声,这时候,男女两位相互并不熟识却要上床共眠那种羞涩和窘迫袭上了心头。
因为并非游览旺季,来这个小客店里投宿的旅客就他们俩。从总店经由老房子通到这新建旅舍的长长走廊里没有一点儿声息。仅有的几个旅馆服务人员也都屏息敛气地毫无声响,这就更加寂静了。房间位置也很适中,湍湍溪流声一点儿也传不进来。
“时间不早了,请睡吧。”秋田尽力说得很平静,声音不免有点儿嘶哑。他们面前铺着两床友禅(原注:印上花草、山水等花纹的一种绸子。)花纹的被子,以胭脂红为底色,艳丽夺目。
“祥子君,请不要拘束。睡吧,我睡在那边休息室里。”
他们住宿的房间,是这山上的旅店里最高级的一套,虽没有洗澡间,但带有八畳(原注:“叠”字的日文写法,是日本的铺席面积单位,大小因地区而异,一般每畳约为1.24平方米。)的会客室。那里还有二畳大小堆放什物的房间和厕所。秋田打算就睡在那里。
出于未婚男女所应有的道德,秋田起初就要订两套房间,可不知怎么的,祥子却坚持只要一间就行了。虽然是祥子这么说的,但并非就是共枕同寝的意思,尽管只有两个人出门旅行,可是今天是来登山的。
“那么,睡吧。”秋田说着,把一床被褥搬到隔壁房间去了。
这时候,祥子背朝着他,面对着被炉,她的肩头微微颤抖,好像忍不住在笑。真有点儿不可思议,秋田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祥子肩膀抽搐得越来越剧烈。
“祥子君!”秋田吃惊地叫出声来。原来样子是在哭泣,为了不哇地哭出声来,正在拼命地抑制着自己。
“你为什么哭?”
祥子不答一语,还是抽泣着,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淌过两腮,顺着丰腴的下巴,雨滴般掉在被炉上。在山中旅店,万籁俱寂的夜晚,祥子的啜泣声真有一种奇妙的动人力量。
“究竟为了什么?”秋田大惑不解地问,感到束手无策。
“秋田君……”祥子时断时续地说。
秋田为了更能听清她低微的话声,靠近了祥子的身边:
“唉,女人的心思可真难揣测呀!”
祥子一面啜泣着,却把她那丰满柔软的身子,猛然投入了他的怀中——这里用“投入”这个词是很恰当的。
“祥子君!”秋田抱住她柔软发烫的身躯,只感到自己热血奔涌。
“是我邀你陪我来山里的,是吗?”
“……”
“我是个女人,有女性的羞涩,不过,秋田君,你这个人,我不说你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思的。”
“……”
“我喜欢你,再也没有更好的语言可以表达了。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正因为这么想,所以才请你陪我来山里,也要听听你的回答。”
“可是……”秋田好容易才说出声来,又让祥子打断了。她已经停止了抽泣,眼神十分专注,露着沉思的表情娓娓说来,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我,对你秋田君的思慕不是一天两天了,它温暖着我的心。但那个念头在我心里萌发,还是最近的事。唔,这以前,我还没觉察到,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说到这里,祥子由于吐露了少女的真情,一阵羞涩,呼吸也显得急促起来,秋田好容易才找到说话的机会。
“不,你不是有大西吗?”
虽然大西和祥子的关系并没有公开,但在不少场合常听到大西谈起对祥子的爱慕之心,所以很容易误认为他俩之间已经确定了关系。
“我也喜欢大西。”祥子也承认大西的爱慕之意不是单相思。“所以,昨天晚上我接受了大西的求婚。”
——大西终于提出来啦,——秋田暗自思忖,却又感到心中一阵莫名的空虚和惆怅。这种心理并不是一下就萌生的,长久以来,他悄悄地把它深埋在心底,今天祥子的话,只不过是一下子触动了它,才感到这种空虚像个无底洞一般深不可测。
“不过——”祥子深深吸了口气,真情的吐露使秋田震动(不过,秋田还不明白祥子肺腑之言的重要含意),接着说的话更使秋田感到手足无措。
祥子继续说:“大西向我提出以后,我才知道,我真正爱上的人是谁了。秋田君,就是你呀!”
样子说着,视线直向秋田扫来,犹如一把利剑向他刺来一般。她的身子依然在他的怀里。
他思绪万千,心旌摇曳。究竟如何对待祥子呢?——朋友的恋人决不应染指。因此,对他说来,和祥子接近这件事是禁忌的。但现在祥子亲口说明事实并非如此,那么,这个禁忌也就不存在了。
“能受到祥子的青睐,啊,这是多大的幸福!我深深地爱着她,可以前我把这深沉可悲的感情埋在心底,这是为了我的朋友——我们在山中分享着青春的登山伙伴,我决不能和他去争一个女朋友。”但是,秋田又想到:说到底这不是在无视女人的人格么?把恋人让给朋友,听来诚然不错,然而,这不是把女人当成毫无思考力的东西了吗?应当说,男子既有把恋人让给朋友的自由,同样,女子也有选择爱人的自由。
“秋田,你说话呀!”祥子两颊潮红。他的面颊感到她喘出的气息。这是个多么温柔的躯体啊。他紧紧地抱住她。在眼前,她的那两片如花瓣那样美丽的喘息着的樱唇,只要吻上去,那么霎时之间,这位久久慕恋的她,就属于自己的了。
“祥子。”秋田的自制力几乎全线崩溃,但在秋田的心里还有其他的制动力开始在起作用。所以,他把这一剎那的时机放过了。
“秋田君,你,为什么?”祥子把身子扭动了一下,带着诘问的口气说。一个女性,一个清白的姑娘,倘若坦率地不顾羞耻地吐露了心声以后,却不被男子所接受,这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耻辱吧。祥子的语气也正是如此。
正因为这样,秋田犹豫了,然而必须向她说清楚。把一切告诉她。
“祥子君,这样不行。”
“为什么?”祥子的眼睛里射出灼人的光芒。
“对你的一片心意,我很高兴,我也喜欢你,太喜欢你了。”
“那么,又为什么?”
“我,我……不能做一个丈夫。”
“……”
“虽然很难说出口,我还是要说明白,我是个不能做丈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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