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月五日,天气仍然阴沉沉的,打开窗帘看时,蓝色的湖面上倒映着四周的雪景,雪景之上不时有雪花飘落。好像多少沉睡了一段时间,吉敷觉得精神恢复了,也有食欲了。
但是,穿上潮湿的鞋子,一走到雪地上,他就了解自己的左半身依旧是麻痹的。脚一踏上雪地,麻痹的感觉就从底下往上窜,剧烈的疼痛感又回来了,所幸烧好像退了。烧一旦退了,头痛、发抖等症状也跟着不见,体内的器官好像也恢复正常了。发动引擎,稍微暖车之后,吉敷便开车上路。他知道路。来阿寒湖的时候,就经过前往摩周湖与屈斜路湖的岔路,所以今天只要照昨天来时的路回去就行了。
昨天经过屈斜路湖时,还曾经犹豫了一下,结果放弃屈斜路湖,选择了阿寒湖。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要是那时选择了屈斜路湖,说不定昨天晚上就见到通子了。真是一步之差呀!
一想到这一点,吉敷便心急如焚,觉得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便很快地发动车子上路。雪好像愈来愈大,雨刷的上面也积了雪,动作起来十分缓慢。
因为雪好像比昨天大,车子的速度怎么样也快不起来,到达屈斜路湖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简单吃过午饭后,吉敷便拿着通子的照片,到旅馆街询问。
屈斜路湖的旅馆街比较分散,观光区的规模也大于阿寒湖,所以以聚落为单位,一间间旅馆、一家家土产品店地问过之后,就必须上车,把车子开到另外一个旅馆、土产品店的聚落,再一间间旅馆、一家家土产品店地问。
反复的上车、下车,一个聚落问过一个聚落时,雪愈下愈大,风也来了,近黄昏的时候,天气变得有点暴风雪的样子。还没有找到通子投宿的旅馆,也没有人看到通子,吉敷仍然没有收获。
天色毫不犹豫地暗下来,扫掉手上的雪,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来到最后的一个聚落点了,如果这里也得不到任何线索,最后只好去露营区问了。可是,这种季节谁会去露营呢?吉敷不觉得他可以从露营区得到什么收获。
风雪毫不容情地打在吉敷的脸颊与脖子上,要张开眼睛都很难。吉敷没有带伞,虽然觉得或许该买把伞,但是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撑伞的力气。他的左手必须经常护着侧腹,所以等于是没有左手,右手要随时掏出通子的照片和刑警的证件,在户外时还要抓紧衣领,对抗风雪,所以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撑伞了。
早上觉得身体已经恢复的感觉,竟然只是错觉。黄昏时,强大的虚脱感无情地笼罩上来,他必须不断地对抗想放弃的念头。朦胧的脑子里,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当初的目的,不知道自己这么艰苦的工作,和救通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的疼痛,继续往前走,一定要坚持到底才行;就算失败了,也要走到通子的面前,告诉通子:自己已经尽力了。
可是,这个聚落的各旅馆,也没有通子的消息。吉敷心中的不安,突然没有止境地膨胀起来,他的体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为什么轻易地相信通子会来屈斜路湖呢?只不过听到那个老旧旅馆的老板娘说,通子曾经问她如何到屈斜路湖,他就依据这一点,推测通子会来屈斜路湖。
这是推测,不是证据,推测是没有根据的,怎么可以当作事实来相信呢?说不定通子只是随口问问,结果却去了别的地方。或许她确实曾经想来屈斜路湖,可是又觉得太麻烦,所以到别的地方去了。自己竟然听了老板娘的话,推测通子会来屈斜路湖,就一厢情愿地来屈斜路湖找通子。是自己太奇怪了,平常工作的时候,自己是不会这样的,可见自己的身体和脑袋,确实都不正常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吉敷一脚踩空。本以为是雪地的地方,却崩塌了,让他从两公尺高的地方摔落,右手肘和腰的地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撞到东西的疼痛,冲击了左侧腹和左脚原有的疼痛,吉敷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来。过度激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他躺在雪地上,意识里只剩下不断的呻吟。呻吟持续不断,没有停止过。但是,呻吟不是他的意识,他好像已经没有意识这种东西了。在钏路的那个夜里,被袭击时所产生的绝望感,此刻又在他的心里苏醒起来。
就此结束了吗?完了吗?不必再到处去问,也不用上医院去治疗了吗?吉敷心想:或许自己会死在这里。他的脸和头,有一半埋在雪里,他知道,如果此刻不能逃离这里,不赶快站起来的话,体温就会愈来愈低。可是,他就是无法动弹。
风声在右耳旁呼——呼——响,雪渐渐积在露出雪地表面的脸部。风雪刮痛了他脸上的肌肤。
一切都是空虚的。看得到希望,是工作时最大的动力,即使断了手臂,也有勇气重新开始。但是去了判断错误的地方,又毫无意义地到处询问结果,让他看不到希望。通子不在这里,她去别的地方了,自己拿着照片与证件到处问人的辛苦,变成一文不值——
痛苦,真的好痛苦!吉敷想:我失败了,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疼痛渐渐减缓了。一直在雪中发抖、抽搐的身体,竟然带动了右手;右手能动了。吉敷用右手撑着雪地,挺起上半身,然后弯曲右膝,慢慢地蹲在雪地上。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一下气息,想:这里是哪里?眼前是汽车的防撞杆,周围有数辆并排着的车子。这里好像是停车场。看来自己是摔到停车场里了。
吉敷扶着车子,忍着身体的疼痛站起来,他现在是满身是伤的伤兵。避开疼痛的地方,他用右手轻轻扫掉身上的雪,然后穿越停车场内的车子,往前面的建筑物走去。那里也是一间旅馆。
要继续吗?吉敷想着。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继续下去了。昨天晚上认定通子会来屈斜路湖,或许是个错误的判断,但总是自己的决定,就算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他不想这么早就进旅馆休息。没错,就算是一个错误的判断,也要继续下去。蹒跚地走到挂着“河畔饭店”的旅馆玄关前。因为右脚也在痛,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好好拖着左脚走了。一走到玄关,他就整个人靠着屋檐下的墙壁。他的身体很想蹲下来,可是他不能蹲,只能站着喘口气。
呼吸稍微缓和了后,他才转身进入玄关。这是个小旅馆,门厅并不大。吉敷很想坐在门厅内的沙发上,但是一想到自己满身是雪,就不好意思坐下来了。
服务台的从业人员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形迹可疑,吉敷强打起精神,好好地走到柜台前,然后出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证件。他这两天已经做过无数次这个动作,所以已经变成习惯了。此刻他也只是惯性地做着,心里完全不抱希望。但是柜台内的服务员却“嗯”了一声。说:
“这位小姐现在就住在这里。”服务员若无其事地说,吉敷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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