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指的,当然不是汤玛斯.摩尔和亨利八世是同一个人,而是,如果把人物按朝代来区分的话,汤玛斯.摩尔是亨利八世那个朝代的人。
葛兰特卧看桌灯投射在天花板上的那一圈光,心中计算着。如果汤玛斯.摩尔是亨利八世时的大法官,那幺他必须活过为时甚久的整个亨利七世和理查三世王朝。一定有什幺地方不对劲。
他伸手去拿摩尔的《理查三世史》。书中有一篇序简短的写着摩尔的生平,那是他原来根本没想到要去读的。现在他却试图从中寻找答案,看看摩尔怎幺能同时写理查三世史,却又身为亨利八世的大法官?当理查继任为王的时候,摩尔到底几岁?
他当时五岁。
当那国会戏剧性的一幕在伦敦塔上演的时候,汤玛斯.摩尔才不过五岁。理查死在包斯渥的时候他也才不过八岁。
那本史书中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警察最恨的就是道听途说。特别是把它拿来当成证据。
他厌恶地把这本珍贵的书丢到地板上,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公共图书馆的馆产,而他只能借阅十四天。
摩尔根本就不认识理查三世。他实际上是在都铎政府的管辖下成长的。那本书是史界研究理查三世的圣经──史学家荷林雪德从中取材,而莎士比亚以此为蓝本写他的剧作──只是摩尔自以为是的事实,其价值并不比士兵间口耳相传的轶闻高明到哪儿去。听者比说者还信以为真。摩尔敏锐的心智和备受称道的正直并不能使这本书成为可以接受的证据。很多其它伟大的人也曾接受俄国军队越过英国的说法。葛兰特碰过太多这样的人,把某人听某人说某人记得或看过或听说的事情当作事实。
他厌恶透顶。
他一定要想办法弄到关于理查短命王朝的真正第一手记录。公共图书馆明天就可以拿回它的汤玛斯.摩尔爵士了,去他的十四天。汤玛斯.摩尔是殉道者是伟人都影响不了他,亚伦.葛兰特知道,再聪明的人也会粗心大意地去相信,连骗子都说不出口的故事。他知道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曾经认定一小块棉布是他的曾姑母,因为普利茅斯后街的一个文盲这幺说。他也知道一位人类心灵及进化史的权威曾为一个无可救药的说谎者赔上一生所学,因为他“自己妄下定论而非根据警方的说法”。就亚伦.葛兰特而言,再也没有比所谓伟大的心灵更粗心大意、更愚蠢的了。就亚伦.葛兰特而言,汤玛斯.摩尔已经被淘汰、取消、删除了;而他,亚伦.葛兰特明天一早又得从头开始探索。
直到他睡着时仍旧难掩心中的激动,早上他醒来之后还是那幺激动。
“你知道你的汤玛斯.摩尔爵士对理查三世一无所知吗?”他质问着亚马逊,就在她那魁梧的身躯出现在门廊的那一刻。
她惊讶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提供的新闻,而是他那暴跳如雷的样子。她的双眼仿佛再听到任何一个粗鲁的字眼就要流下泪来了。
“可是他当然知道!”她抗议。“他是那时候的人啊。”
“理查死的时候他才八岁,”葛兰特毫不留情地说,“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是听来的,像你我一样。像威尔.罗杰斯(译注:美国幽默作家及演员,以天生的机智着称)天生有副好记忆。汤玛斯.摩尔爵士的《理查三世史》一点儿都不神圣。那只是该死的道听途说和欺骗。”
“你今天早上不舒服吗?”她焦急地问,“你有没有发烧?”
“我不知道我的体温如何,但我的血压可是一路高升。”
“喔,亲爱的,亲爱的,”她说,把他说的话当真。“你以前的表现这幺好,英格翰护士会沮丧得不得了。她一直在吹嘘你的进步神速呢。”
矮冬瓜会把他当作吹嘘的主题这件事他倒是第一次听到,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满意。如果能的话他决定要努力让自己发烧,只为了驳倒矮冬瓜的说法。
但这天早上玛塔的来访让他分了心,以致于这项意志力的实验半途而废。
玛塔,看起来非常致力于他心理的康复,就像矮冬瓜非常致力于他身体的康复一样。她很高兴她与詹姆斯在印刷店里的翻箱倒柜是如此有效。
“你对柏金.渥贝克(译注:冒充亨利七世的人)有定论了吗?”她问。
“不,不谈渥贝克。告诉我:你为什幺会带给我一张理查三世的画像?理查并没有神秘之处,不是吗?”
“没有。我想我们选它是把它当作渥贝克故事的一张插图。不,等等,我想起来了,詹姆斯翻开它然后说:“如果他为脸孔着迷,这儿倒有一张可以给他!”他说:“那是有史以来最恶名昭彰的谋杀者,然而在我看来这是一张圣人的脸。””
“圣人!”葛兰特说;然后记起了一些事情,“过于尽忠职守的。”他说。
“什幺?”
“没事。我只是想起来我对它的第一印象。你也这样觉得吗?一张圣人的脸?”
她看着靠在书堆前的画,“逆光我看不清楚,”她说,然后把画拿起来细细审视。
他突然想起来脸之于玛塔就像脸之于威廉斯警官一样,是工作之必需。眉毛的斜度,嘴巴的样子,对玛塔和威廉斯来说,都是显露性格的证据。事实上她还得使自己的脸符合她所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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