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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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是我想,只要他们还未达到目的,就肯定会继续关押你。”他回答,“我听到你挨打了,所以多半正昏迷不醒。我便想着,无论如何要把你叫醒。”

  “醒了又能怎样?门是锁死的,我逃不出去,也帮不了你。”

  他静了静,才道:“至少,咱们俩可以聊聊天嘛。”

  “就这么聊天?”

  “是啊,聊聊案情,不是挺好?”

  好吧。裴玄静想,当人身处绝境,无计可施的时候,心情反而会平和下来吧。她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裴玄静说:“他们取走了我的耳坠,会不会已送到叔父面前了呢?”

  铁盖子下面没有应答。

  裴玄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喂,睡着啦?”

  “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

  “谁?”

  “关咱们的人——那个女人。”

  “嗯。”裴玄静说,“你认识她吗?”

  “我是被磨镜汉子直接关进来的,没见着那女子。你看她是不是年纪不小了?”

  “容貌尚显年轻,但神态又很超脱,好似勘破世情的千年神祇一般。真想不通,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磨镜子的粗人。”

  “那就对咯。”崔淼长叹一声,“我猜得没错,果然是她。”

  “谁?”

  “聂——隐——娘。”

  聂隐娘?!

  裴玄静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聂隐娘的故事,但总以为过于传奇,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真人。

  崔淼说:“其实我看到王义的铜镜时,就想到她了。魏博大将聂峰之女隐娘,十岁时被一个道姑掳走,五年后回家时已身怀绝技,能飞檐走壁,大白天当街取人首级而不被发现,连她的父亲聂峰都甚为骇异。某日,隐娘在家门前见到一磨镜少年,便非要嫁给他不可。聂峰虽不喜,却不敢违逆女儿的意思。两人成婚后在外居住,少年只会走街串巷磨镜子,隐娘则时常夜半离去,日出方回。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去做什么。后来聂峰病故,魏帅田绪听说了隐娘的一些事迹,便许以重金,将夫妇二人收罗到自己麾下。再后来田绪去世,嘉诚公主辅佐养子田季安继承节度使之位。田季安和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命令隐娘去刺杀刘昌裔。谁知隐娘夫妇早就对田季安的暴虐荒淫不满,就乘机背弃魏博,转投了刘昌裔。直到元和八年的时候,刘昌裔奉诏回京,隐娘不愿跟随,才拜别了刘昌裔云游四方去了。而刘昌裔也在回京的路上病逝了。自那以后,江湖上再没听说隐娘夫妇的消息。谁曾想,今日让你我给碰上了……”

  “魏博……”裴玄静艰难地消化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好半天才道,“王义也是叔父从魏博带回来的。”

  “所以啊!王义在魏博的那些年,聂隐娘恰好也在魏帅麾下,他们两人当然是认识的。因而聂隐娘夫妇很可能会知道王义女儿的下落,说不定他的女儿现在就和他们在一起。”

  裴玄静说:“你说得对!王义以铜镜为线索,就是指向隐娘夫妇的。我们也确实因此找到了他们!”

  “可奇怪的是,他二人明明已经淡出江湖了,怎么又会来到长安?还似乎卷入了武元衡宰相的刺杀案?”

  裴玄静倒吸了一口凉气,“刺杀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崔淼说:“我觉得不像。”

  “理由呢?”

  “第一,手段不像。聂隐娘杀人一向来去无踪,连尸体都要用化尸粉溶解干净,绝不会像这次案子留下诸多首尾;第二,没有动机。隐娘夫妇自从背弃魏博之后,仅因知遇之恩而侍奉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刘帅既故,他们固然对朝廷没有好感,也无理由行刺杀之事,再替其他藩镇卖命。”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用我来威胁叔父,释放刺杀案的钦犯呢?”

  “这个……也许那些嫌犯真是无辜的呢?”

  难道聂隐娘夫妇仅仅为了打抱不平而冒险触犯朝廷?宰相遇刺,朝廷会随便找个藩镇的替罪羊草草结案吗?裴玄静想不通。

  崔淼说:“即使对裴相公来说,释放朝廷重犯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你叔父应该会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咱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再想法子出逃。”

  “逃?怎么逃?”

  铁盖子底下没声了。

  过了许久,裴玄静轻声说:“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没有叫你追查王义的女儿,如果我没有给你那面铜镜,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对不起。”

  “你不怪我了?”

  “当然不怪你。”裴玄静说,“你是被我连累的。我也不该胡乱猜忌你。至于你说谎话,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铁盖子下才说:“娘子突然对崔某这么客气,在下很惶恐啊。”

  裴玄静在黑暗中默默地微笑了。她越来越肯定,崔淼不是个坏人。所以她没理由绝望,她的身边,啊不,是身下尚有一位同盟军。

  “天还没亮吗?”崔淼问。

  “没有。”裴玄静侧耳听了听,“但也听不到更声。奇怪,我来长安这几日,每夜都能听见街坊上敲更的声音。叔父的府邸不小,更声尚能传入内宅。崔郎中,你知不知道此刻我们究竟身在何处?”

  “知道。”崔淼道,“这里是东市。”

  “东市?”

  “对,长安有两市:西市和东市。裴府所在兴化坊旁边的是西市。而东市位于朱雀大街的东面,许多手艺人都聚集在这里,其中就有不少磨镜的小铺子。我拿到铜镜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来此地打听。唉,哪想到刚进这家小铺,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人砸晕关起来了。”

  “难怪白天外面热闹得很……可是,为何入夜反而没有更声呢?”

  “因为东市一到晚间就关闭了,金吾卫会来清场。东市里面并无住家,所以入夜反而是最冷清的,也不需要打更。”

  “难道说在这整个市场里,此刻就只有你我二人?”

  “或许还有几个守铺子看库房的?不过……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所以想靠喊叫引人注意也不可能了。裴玄静彻底死了逃跑的心,倒觉得四周的静谧别具安详之态。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寥落而冷清,令人遍体生寒。长安的盛夏,仿佛在一夜之间便远去了。

  长安城中最多时有居民百万,但此时此刻,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也是奇了,”她说,“每次和你碰到一处的时候,都是在夜里。”

  “三次。”崔淼回答,“与娘子在一起度过的长夜,我记得这是第三次。”语调听起来有些惆怅,又似乎包含着微妙的情愫。他已经不再否认春明门外的那一夜了。裴玄静相信,如果这次能逃出生天,他应该会对自己说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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