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_唐隐【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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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心软了?”吐突承璀怪里怪气地问。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都到了此刻,我不想多作孽了。”

  “哼,当初却为何挑中他下手?”

  “一则,这孩子喜欢志怪传说,用鬼故事引诱他,很容易就上当了。二则,几年前我布局离间圣上和武元衡,本来进展得很顺利。哪知道藩镇横插一脚,抢先砍掉了那厮的头颅!我总觉得让他死得太便宜了!”说到这里,李忠言突然满面狰狞,足见恨意之深。

  “你……就那么恨武元衡?”连吐突承璀也有点惊到了。

  “当然恨!恨透了!”李忠言咬牙切齿地说,“永贞之时,柳宗元和刘禹锡先后去请他帮忙,他不答应。先皇让我去对他说,他还是不答应!当时韩愈等人都在看武元衡的动向,如果他肯站出来,先皇何至于那么快就被迫退位,‘二王八司马’也不至于落到最终的惨况!所以在我的心中,武元衡堪称罪魁祸首!”

  “唉,你这么说就太偏激了嘛。我虽极厌恶武元衡的为人,还要替他说两句。”吐突承璀道,“先皇登基之时已是风中残烛,偏偏‘二王八司马’还肆意胡为,非要推行他们那套所谓的变革措施,把朝中的老臣几乎得罪光了。在当时的情势之下,武元衡选择敬而远之,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情有可原?那会儿先皇还在位呢!他这么做,根本是对君主的背叛!”

  吐突承璀正色道:“武元衡选择的是向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效忠。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真正明智的。你必须承认,如果任由‘二王八司马’那班人折腾下去的话,朝堂只会越来越乱,人心更将纷杂,对大唐有百弊而无一利。其实到后来,先皇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否则,怎会那么快就决定禅位呢?”

  李忠言脸色铁青地沉默着。

  吐突承璀又道:“圣上即位以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花了整整十四年的时间,终将天下强藩悉数剿灭,如今只剩下一个平卢李师道还在苟延残喘,被灭是早晚的事。圣上一直对我说,削藩成功之后,他就要着手完成另外一个心愿,在边境上平定吐蕃,进而收复河朔失地,把大唐失去的陇右疆域重新夺回来!”他注视着李忠言,一字一顿地说,“先皇想做却没有能力做、来不及做的事情,正在圣上的手中一点一点变成现实。我相信,先皇的在天之灵亦会感到慰藉。而你,为什么非要执着在当年的恩怨中呢?”

  良久,李忠言回答:“你知道我在执着什么,你也知道圣上在执着什么。”

  9

  马车正行进到一段阴暗处,吐突承璀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他问:“你方才提到几年前曾设计离间圣上和武元衡,指的是什么?”

  “真兰亭现。”

  “真兰亭现?”吐突承璀难以置信地瞪着李忠言,“连那首离合诗也与你有关?哎哟,不会是你自己作的吧!”

  “怎么可能?”李忠言笑道,“我要是有那点才学,早就当上枢密使啦。我告诉你吧,其实那首诗是拼出来的。”

  “拼出来的?”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在东宫的时候,先皇以太子身份常常召集各色文人墨客,乃至僧道等江湖异士,在一起做一些品诗论画、谈禅论玄的风雅之事。有一阵子,先皇对离合诗特别感兴趣,那些人就争着作离合诗展才,还相互比赛,热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离合诗本属游戏之作,大家作完乐完后就扔到一边去了,渐渐地兴致没了,便再无人提起。我呢,倒是打心眼里羡慕他们的聪明才华,悄悄地把这些诗都抄录了下来,自己也想学着作,可是最终连半首都没凑出来。后来我到了丰陵,每天闲来无事,脑子里又总是转悠着东宫的旧时光,便把这些个离合诗又翻了出来,常常读读再练练,只为了消磨时间。”

  “只是消磨时间?”

  “起初确实如此,但渐渐地在我的心中形成了一个想法。因为我偶尔在那堆离合诗里,发现了‘兰’和‘亭’这两个字。”顿了顿,李忠言问吐突承璀,“你可知道,这两个字的离合诗是出自谁人手笔吗?”

  “谁?”

  “斓斒洛水梦,徒留七步文。蓬蒿密无间,鲲鹏不相逢。这四句诗离合出一个‘兰(蘭)’字,它的作者正是武元衡。”

  “武元衡?”吐突承璀大吃一惊,“竟然是他?”

  李忠言讥讽道:“何必大惊小怪?你又不是不知道,武元衡当年也曾在东宫走动过,虽然不及柳宗元与刘禹锡他们几个与先皇的关系亲密,但也绝对不像他后来所表现出的那样,与东宫之间泾渭分明,界限划得那么清楚。所以我恨他,尤其是在这一点!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后来权德舆曾经发起过一次离合诗会,武元衡刻意不参与,显得格外清高。在我看来,实在是欲盖弥彰得可耻!”

  吐突承璀直听得眉飞色舞,嘴里却道:“你如此诋毁武相,不厚道!”

  “随你怎么说吧。”李忠言道,“我记得武元衡当时作完此诗,还提到他最爱曹子建的《洛神赋》,故而把这个典故写入诗中。不信你再去问问段成式,他的外公是不是特别推崇曹植的诗赋。”

  吐突承璀点头,又问:“那么‘亭’字呢?又是何人所作?”

  李忠言沉默了很久,吐突承璀快等得不耐烦了,才听他用无限惆怅的语气说:“亮瑾分二主,不效仲谋儿。仃伶金楼子,江陵只一人。‘亭’字的这四句离合诗,乃出自先皇亲笔。”

  吐突承璀惊得张大了嘴巴。

  李忠言说:“你不觉得吗?‘真兰亭现’十六句离合诗中,唯有‘亭’字这四句最具帝王之气。尤其是‘仃伶金楼子,江陵只一人’,直指当年萧绎为了夺取皇位而剪除手足兄弟,最后落得孤家寡人,江陵城破后自己也被杀的惨痛后果……先皇作此四句诗,何尝不是在借古讽今,感叹李唐皇家中亲情沦丧,父子兄弟之间自相残杀!”

  “哎哟!”吐突承璀忙不迭地去捂李忠言的嘴,“求求你别再乱说了!”

  李忠言将他的手打落:“你放开!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就让我说个痛快吧。总之没有旁人能听见就是了,你怕什么!”

  吐突承璀喘着粗气道:“那……另外两个字的离合诗又是打哪儿来的?”

  “‘真’字的四句:克段弟愆休,颍谏孝归兄。惧恐流言日,谁解周公心。则是白居易写的。他曾作过的《放言五首》,其三中有句曰:‘周公恐惧流言日’,用的是同样的典故。”

  “最后一个‘现’字呢?”

  “觐呈盛德颂,豫章金堇堇。琳琅太尉府,昆玉满竹林。又是金又是玉的,足见闺阁之风,乃出自女子手笔。”李忠言冷笑着问,“在大明宫中,除了咱们的女尚书宋若华,还有哪位闺阁能作出如此佳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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