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因言获罪,被处以截舌之刑,结果又引出了李忠言。最终,皇帝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终于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并且查明了从离合诗至今的所有疑团。其实皇帝很早便开始怀疑,李忠言才是大明宫内外一系列谜案的始作俑者。对于皇帝来说,杀掉李忠言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只要不开口,就无法排除所有隐患,故而皇帝对李忠言一直隐忍不发,就为了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没想到,还是裴玄静担当了这个最关键的角色。裴玄静直言犯上,说出了李忠言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他感到心愿已了,不想再牵连更多的无辜,决意向皇帝自首。
李忠言和裴玄静,掌握着足以摧毁皇帝的秘密,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能再说话了。
至于《辛公平上仙》,从表面上看毕竟只是一个鬼怪故事,恐怖有余,含义却晦涩难解。上元节时散布出去的,绝大部分都被收回销毁了,即使尚有若干散落民间,亦不足为害。在对段成式的处理上,皇帝相当宽宏大度。他的形象不仅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显光辉睿达。所有相关之人都心悦诚服,连裴度都未置一词。
宋若昭失踪已逾旬月,皇帝几乎将她淡忘了。谁知一切尘埃方才落定,她的尸体竟又冒了出来。
假如宋若昭的死因明确,那么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会令皇帝感到彻底心安。偏偏宋若昭以如此诡谲的形象出现,好像专为来提醒皇帝:事情还没有完。
难道,他还忽略了什么?
内侍上前来搬运宋若昭的尸体,皇帝突然制止:“且慢,朕还要再看一看。”
他缓步踱到尸身近前。因为清思殿中的温度比户外还要低,所以宋若昭的尸体在地上安放了许久,仍然清清爽爽的,既没有融化出水渍,也看不到一点血迹或者污痕。
皇帝恍惚觉得,面前躺着的并不是一具女人的尸首,而是一条冰冻的大鱼。这个联想让他感到隐隐的恶心,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番情景?
忽然,皇帝浑身一凛!他快步绕到云母屏风的后面,条案上并排摆放着凌烟阁的模型和收藏《推背图》的金匮。
“陈弘志!”他吩咐,“取金匮的钥匙来。”
“是。”陈弘志立即捧上黄缎覆面的漆盘,皇帝掀开黄缎,拿起钥匙,看了陈弘志一眼。后者垂首侍立,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退下吧。”
陈弘志迅速闪到屏风外面去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插入钥匙,打开金匮。
最上面的正是《推背图》第三十三象,两个红字赫然抓住他的目光。老树枯萎、新树茂盛。皇帝厌恶地移开视线,将它从金匮中取出来。
接下来是第九象和第一象,也被他取出放在一边。
然后是《推背图》的第二象。首先进入视线的是——鱼。
皇帝的呼吸沉重起来。这幅图他看过太多遍了,所以宋若昭的死状一下子便勾起了他的联想。没错,正如同这第二象上的画面——一柄长剑从鲤鱼的身上穿过。
在宋若昭冻得僵硬的尸身上也插着一柄剑,而她自湖中浮起的样子,又多么像一条死鱼。
这是什么意思?
宋若昭死得如此离奇,难道是继凌烟阁的三次异象之后,又一次神灵的启示?
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他分明看到,第二象的诗上也有红色的字!
这怎么可能?将金匮搬入清思殿时,他曾把《推背图》又从头至尾地阅览了好几遍。除了第三十三象之外,所有的图和诗都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这幅他最最在意的第二象!
但是现在皇帝分明看到,在第二象的七言诗中,第三句和第四句里都出现了红色的字。
这首七言诗是整个《推背图》中皇帝唯一能倒背如流的。
“江中鲤鱼三六子,重重源源泉渊起。子子孙孙二九人,三百年中少一纪。”
可是现在,第三句的“九”字变成了红色的“五”字,第四句中的“三”字变成了红色的“二”字。
于是这首诗就变为:“江中鲤鱼三六子,重重源源泉渊起。子子孙孙二五人,二百年中少一纪。”
静候在屏风外的陈弘志听到一声咆哮,像极了野兽濒死时绝望的惨叫!陈弘志惊得原地蹦起,本能地叫着:“大家!”向屏风内直冲进去。
陈弘志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4
浣花溪从葱茏林木中蜿蜒流出,清透的溪水中映着蓝天白云,映着溪畔的绿树和茅舍,仔细看,还能找到极远处雪山的倒影。
成都城南本是清幽之地。浣花溪因杜甫草堂而闻名,后来薛涛也搬到这里居住,建有一座小小的别墅。隔溪眺望,可见简朴的木檐探出在稀疏的花篱上方,一堵矮矮的泥墙挡住了绝世芳华。
薛涛避世多年,仍不时有仰慕者来探访浣花溪。来的人多了,溪头便逐渐聚起几家小酒肆,高挑的酒幡老远就能看见。薛涛毕竟年过五十了,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会晤外人,又时常遁入深山修道,所以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全都吃了闭门羹。来者皆为文人骚客,还算懂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因此后来,大家干脆就在溪头的酒肆里坐一坐喝上几杯,聊一聊薛涛的香艳故事,发一通感慨再题上几首歪诗,最后遥望一眼溪水深处,便兴尽而归了。
不过今天来的这位胡服公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他刚在叶家酒肆里坐下,女掌柜叶三娘的眼睛就黏上了。俊朗的相貌和潇洒的气度尚在其次,最打动叶三娘的,是他眉宇间的郁结。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干练精明的叶三娘心中陡然生出些没来由的柔情,只想帮他化开那双眉峰间的愁思。
她端着最好的酒上前招呼,谁知人家不要酒,只要茶。
叶三娘笑道:“公子这等风流人物,却不饮酒,岂不煞风景。公子是嫌小铺的酒不够好吗?可是我这叶家铺子里的酒,连当年的韦夫子、武相公,如今的段翰林,元大才子都赞不绝口呢。”
“哦?”公子上下打量叶三娘,“娘子才多大年纪,就见过那些人?”
叶三娘涨红了脸,辩道:“我是听我爹说的。”
公子笑了:“看来我必须要尝尝娘子的酒了。”
一杯酒下肚,他忽然呛咳起来。叶三娘慌了手脚,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胜酒力的文弱书生啊。
公子止了咳,冷笑道:“娘子勿要慌张。不是你的酒不好,是我一年多前得了场大病……太久不曾饮酒,有些不习惯了。”
他说着又干掉一杯酒,果然不再咳嗽了。
“请问娘子,薛炼师在家吗?”
“我不知道。”叶三娘没好气地回答。
“你天天守在这浣花溪畔,怎会不知道?”公子注视着从酒肆旁流过的溪水问,“这是怎么回事?”
叶三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中蓦地一紧——碧绿见底的溪水中漂来几缕殷红,正随着水流悠悠旋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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