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_唐隐【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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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弑君之事不实,那么这会不会是一个预言、警示,甚至诅咒呢?

  段成式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论是预言、警示,还是诅咒,自己是不是都应该采取一些行动?要不要设法让皇帝知道,他的生命可能正受到威胁?

  怎么做呢?把《辛公平上仙》的故事讲给父亲听,请他转达皇帝?

  段成式摇头苦笑。前不久,皇帝才因为韩愈在《谏佛骨表》中说了几句佞佛早死的话,就差点把这个耿直的夫子给斩了,难道自己还想害了父亲不成?

  而且段成式觉得,假如父亲听了这个故事,不仅不会上达天听,反而会认为儿子彻头彻尾地疯了,说不定从此连家门都不让自己出了。

  仆人在外面敲门,请小郎君去前堂用晚饭。段成式忙把写着《辛公平上仙》的手稿塞到一大堆字纸下面,便匆匆离开了。

  再回房已近亥时,仆人早在暖阁中点起熏笼,屋里温煦如春,馨香阵阵。段成式惬意地靠到榻上,拿起郭浣送来的飞天大盗案卷翻看,却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看了半天仍不知所云。其实郭浣想得没错,段成式本应对飞天大盗特别热衷的,只是现在……段成式懊丧地扔下案卷,还是忍不住从纸堆里把《辛公平上仙》掏了出来。

  再一遍读罢,段成式的感触却变了。

  因为他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在上仙的整个过程中,除了辛公平和王臻这干迎驾者,其他人都神志不清,像是被下了咒语,又像是在梦中游荡。唯独皇帝本人,不仅认出了迎驾的阴兵阴将,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来到自己面前,并任由其夺去了性命。自始至终,他都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所以,他肯定害怕极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躲不开;他也肯定孤独极了,因为满殿的侍卫、奴婢和臣子,却没有一个能够保护他。

  在最初的恐惧之余,段成式从《辛公平上仙》的故事里,又悟出了深深的无奈和刻骨的悲哀。

  段成式还是头一次认识到,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并非死亡,而是不得不独自面对死亡,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倾诉、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3

  韩湘被晨钟声吵醒。

  他从书案上抬起沉甸甸的脑袋,窗纸上泛着朦胧的晨光,屋中依旧黑黢黢的。蜡烛早就灭了,青瓷烛台上结了一堆厚厚的烛泪,像座红色的玛瑙山。

  韩湘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回忆起昨夜的情景。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那个名叫李复言的门客亦踪迹皆无,想必早就离开了。

  烛台边还搁着那首《华山女》,韩湘拿起来重读一遍,昨夜的惊喜却转为惆怅——知道裴玄静在宫中又如何?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院墙外,人声越来越嘈杂。百姓们一大早就赶去朱雀大街占位子,准备迎佛骨了。

  元和十四年正月十二日,佛祖释迦牟尼的真身指骨舍利,自法门寺迎入帝都长安。

  从凤翔到长安有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佛骨拂晓离开法门寺,到达长安城外时已过了午时。当绵延数里的仪仗远远出现在官道尽头时,长安城内外都沸腾起来。从日出起就等候在大道两旁,已经虔诚跪拜了几个时辰的人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纷纷呼号叩首,泪流满面,不少人甚至号啕大哭起来。

  禁军卫队和佛门护法组成的仪仗队,拥护着一座金辇缓缓穿过长安正南面的明德门。供奉佛骨的七宝塔在金辇上熠熠放光,长安城中三千街鼓齐声鸣响,香烛的烟火升腾九天。朱雀大街的两侧,充塞着宝帐和香舆,几乎水泄不通。五彩的旗幡之间,拥挤着不计其数顶礼膜拜的人头。金辇所过之处,有人焚顶烧指,有人解衣散钱,行迹几近癫狂,周围的人们却丝毫不以为异,反而争先恐后,竞相效仿。

  及到夜幕快要降临时,佛骨才算走完了一整条朱雀大街。由朱雀门进入天街,再由天街经过丹凤门入大明宫。接下去的三天里,佛骨将在禁中接受皇家的供养。正月十五日上元节后,再送入长安各大寺庙,以供民众参拜敬奉。

  靖安坊位于朱雀大街的东侧,位置差不多正好在南北向的大街中段,所以佛骨一个多时辰前就经过了。围观的人们陆续散去,也有些继续跟着佛骨向北而去。更有不少人还留在原地,朝着大明宫的方向三跪九叩。龙首原上暮色低沉,重重宫阙在烟云深处露出朦胧的身影,宛若九天仙境,如梦似幻。

  这就完了吗?

  韩湘兴味索然地朝韩府走去。在这一整天里,他看够了百姓们礼拜佛骨时的疯狂,只觉滋味难言。想不到民众的心中竟埋藏着如许悲苦。那些自内心迸流而出的眼泪,究竟是对死的恐惧,还是对生的绝望?究竟是因为信,还是因为惑?

  叔公肯定是不愿亲眼目睹这番“盛况”,所以才非要赶在佛骨入京前离开吧。但直到现在,对于韩愈所强调的祸端,韩湘仍然毫无头绪。

  因为人群都聚集去了朱雀大街,靖安坊中倒比平日更清净。韩湘只顾埋头走路,快到韩府门外时,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是你?”

  因缘际会,当初裴玄静破解《璇玑图》一案时,韩湘和段成式曾碰过几面。那时在韩湘看来,段成式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所以不怎么放在眼里。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今日一见,段成式的个头蹿了不少,人也壮实了,唇上还长出了淡淡的黑色绒毛。因是新年佳节里,段成式穿着一身大红的圆领袍,头顶进贤冠,腰束金粟带,俨然已是一位蜂腰鹤背、俊秀挺拔的少年郎君了。

  韩湘不禁露出微笑,段成式也认出了韩湘,连忙与他见礼。

  寒暄几句后,韩湘随口问:“段郎也去看佛骨了吗?”

  “没有。”

  韩湘颇感意外,这可不太像以好奇心闻名的段成式。

  段成式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刚从家里出来。”

  “哦。”韩湘恍然想起:段府,也就是当初的武元衡宰相府,与韩府同在靖安坊中,离得不算远。韩愈的宅子是三年前升官后才买的,韩湘总共没住过几天,所以对周围的环境并不熟悉。

  他正琢磨着,突听段成式在问:“韩郎,贵府这些天有没有失窃?”

  “失窃?”韩湘讶异,“何来此问?”

  “韩郎刚回京城,大概还没听说飞天大盗吧?”

  “倒是听看家的仆人提起过。我以为他是夸大其词。怎么,还当真有这么一位飞檐走壁的大盗?”

  段成式说:“是啊,都闹腾了大半个月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说法都有。我想着韩夫子阖家离开京城,府中空虚,故而特意提醒韩郎一句。”

  “多谢段郎好意。”韩湘答道,“不过叔公向来清贫,家中仅有的一些贵重之物,这次也都随身带走了。飞天大盗要是真来府里行窃,恐怕要失望咯。”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

  段成式却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一定。夫子的笔墨才是最值钱的,若是碰上有见识的盗贼,还真不好说呢。况且……”顿了顿,又道,“听说这飞天大盗蹊跷得很,从来不偷金银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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