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奇道:“那他偷什么呀?”
“他偷……”段成式突然又住了口,机灵的目光在韩湘脸上转了个圈,笑问,“韩郎,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我?”韩湘将两手一摊,“我现在长安孤身一人,能有什么事啊?”
“韩郎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我请韩郎去吃酒。”
他说得这般潇洒,听在韩湘的耳朵里,却还是故作大人的口吻。韩湘正在忍俊不禁,心中突然一动——裴玄静。
昨夜的新发现还没有机会证实,段成式会不会知道她的一些近况呢?很有可能,毕竟他的外祖父是武元衡,而他的父亲段文昌也正受到皇帝的重用。
“恭敬不如从命,”韩湘冲段成式一抱拳,“那我就先谢过段郎了。”
刻把钟后,韩湘随段成式骑马来到东市的一处酒肆——荟萃楼。
新年节庆期间的特例,东市在暮鼓后继续开放,酒肆饭铺均张灯结彩,客人川流不息,一直要经营到子时方休。
荟萃楼中红毡铺地,赤橙黄绿紫的五色彩锦从三楼中庭一直悬下,宫灯和明烛交相辉映,渲染出一派烈火烹油般的喜庆气氛。
韩湘记得皇帝下过旨,要求长安百姓在奉迎佛骨的当天禁酒茹素。但此刻荟萃楼中酒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似乎并没有人把圣令当回事。
段成式熟门熟路地把韩湘带上三楼。与下面两层敞开式的大堂不同,这一层楼上全是一个个的雅间,彼此以雕花木扇分隔开。每个雅间的门前垂着织锦的帷帘,还设有一座彩绘的竖屏挡住外人视线,使雅间内部更加优雅私密。
一路走过,韩湘见一扇扇的竖屏上有的画着簪花侍女,有的画着青绿山水,笔法都相当不错,心中正赞叹着,段成式在最靠里的雅间门前站住了。
他将右手一抬,声音中带着自豪:“请韩郎入我的鬼花间。”
鬼花间?
韩湘还没来及问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便惊讶地看到,这个雅间门前的竖屏上只蒙着一张雪白的素纸,素纸上用黑墨画着一朵盛开的鲜花,花芯中央还画有类似人的五官,好像正在展颜微笑。图画得挺稚嫩,与其他雅间门前的屏画技巧不可同日而语,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诡谲之美。画旁题着一行小字:“鬼花不语,频笑辄坠。”
段成式在韩湘的身边轻声说:“我听大食的客商说起,在大食西南两千里,另有一国。该国的山谷里生有异树,枝上开花形似人面。当有人经过向花问路时,花上的人面会露出微笑,笑而不语。笑着笑着,花便凋落了。”他抬起头,也露出微笑,“是我自己给这种花起名叫鬼花,并把它画在我的包间前面的,让它笑对所有进来的人。”
韩湘听得诧异,又觉这故事中有种让人莫名触动的地方,正要开口,一个人影从鬼花竖屏后面蹦了出来:“段成式,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好久……”他突然看见韩湘,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韩郎请进吧!”
段成式请韩湘进雅间坐下后,才为他与郭浣引见。韩湘早就听说过郭浣的家世,今日一见倒也憨实可爱,只是浑身上下穿戴得太过奢华,再加上圆滚滚的身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珠光宝气的大粽子。
好在郭浣心性大方,见韩湘是段成式介绍来的,便立即当作知交好友一般对待,毫无顾忌地大说大笑起来。
三人畅饮了一轮,韩湘感叹:“素来只知有山海间、水云间,今日段郎的鬼花间,当真让韩某大开眼界啊。”
郭浣说:“这可是段成式的常年包间,所以非要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常年包间?”韩湘打量段成式,“却是为何?”
“因为段成式要收集鬼故事,又怕在家里被他老爹教训,故而躲到荟萃楼里来干这个勾当。”郭浣笑得前仰后合。
段成式瞪了他一眼,对韩湘解释道:“荟萃楼中有来往各地的商人,还有许多异域客商,他们的故事最多最奇,所以我就在此包了个雅间,拜托酒楼的掌柜伙计告诉客人们,如有关妖魔鬼怪的奇闻异事,就约到鬼花间来说给我听。嗯,我都会付酬劳的,一个故事一百钱。”
段成式说得格外认真,韩湘却只想笑,心中对这少年的好感陡然又增多了几分。
段成式自豪地说:“我已经收集了一年多了。而今鬼花间的名声在外,就算不是荟萃楼的客人,有好故事的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好个鬼花间,”韩湘高高地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
又饮了几杯,郭浣小心翼翼地问段成式:“那事儿你琢磨过了吗?”
段成式道:“你先跟韩郎说一说吧。”
“哦。”
从郭浣的讲述中,韩湘才了解到所谓飞天大盗的始末。
自从去年腊月以来,长安城中发生了一系列盗窃案。
按说年关前后,节庆活动繁多,民众筹钱过年,而京兆府为了让大家痛快过节,放松了宵禁等各项管制措施,所以多发生几起盗案本不足为奇。但这次的窃案却与往年的很不一样。
被盗的东西五花八门,却没有金银、珠宝、绢、粮这些常见之物。有几家药铺失窃了药材;还有几家屠户报告被偷了刚宰杀的肥猪;更有一家绸缎庄失窃了一大堆储存着用来漂洗料子的皂角。最最不可思议的是,鸿胪寺对面几家供外国人下榻的馆驿中,茅房周围的泥地居然让人偷偷刨掉运走了。
由于窃贼的手段高明、神出鬼没,偷窃的东西又极其古怪,令人匪夷所思。民众再添油加醋地一渲染,就成了扰乱京城的“飞天大盗传奇大案”了。
“不对啊。”听到这里,韩湘插嘴道,“既然被窃的物品没什么规律,窃贼又未曾留下太多线索,凭什么说是同一个人所为呢?”
段成式回答:“据极少数的目击者称,有时看到的盗贼是一个人,有时是好几个,但都青面獠牙的,外形十分相似;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会发出一股狐臊臭,弥久不散。所以大家才猜说,飞天大盗其实是一只会分身的狐狸精。”
京兆府的官员对于寻常窃案很有办法,处理这起稀奇古怪的案子时就有点无从下手了。从除夕到上元节,长安城中各种节庆活动不断,维持治安的压力本来就非常大,这件案子奇则奇矣,并未造成重大的损失,事主也追究得不急,所以京兆府未曾下大力气去查办。直至皇帝一声令下,全长安都为了迎佛骨而忙乱起来,京兆府就更没有余力去理睬这些窃案了。
反倒是民间把飞天大盗越传越离奇,越编越玄乎,成了大伙儿茶余饭后的一大解闷话题。
就在两天前,又有玄都观的道士来报案,说是失窃了一批珍贵的道教典籍,请求京兆府尽速查办。因在现场也闻到了狐臭味,所以推断此案亦为飞天大盗所作。本来京兆府还想拖到上元节后再办,却不料事情被直接捅到了皇帝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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