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_桃子【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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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do love you and I would like to marry to you?Mr Hao?(我爱你,我要嫁给你,高先生。)

  黑板上一行简单而词义确切的英文,霍然于众人眼前。

  许多人直到现在,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冯雪雁那火焰一般的人格魅力。她的确与众不同,包括曾佐这样的人,也曾那么欣赏她的活力、想象力和运作力。

  但是,冯雪雁还是被厂桥那个老瞎子不幸言中了:感情用事。根本就不理解属于丈夫那个平民阶级的价值观和审美观。那绝对不是靠留英留法镀金镀银,便能够改变的“种姓的血液”——丈夫最终还是要钟情于那些小家碧玉、市井钗环。

  他可以当面对你百依百顺,面带羞涩地全盘接受你的家族势力给予他的社会机遇。他的骨子里,仍然是个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但凡象征着地位、虚荣和实惠的官场功利、世俗甜头,他统统稀罕。

  虽然他也会因为你的机敏、你的见识、你的才华,你那一身平庸小女人根本不可能具备的品味,由衷地崇拜你。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真正的爱你——这就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结婚许多年来,作为妻子,冯雪雁成就了丈夫,也一直支配着丈夫。这种主宰者的地位,持续到了父亲去世以后不久……这个曾经唯“妻命”是从的高子昂,已经通过冯雪雁举办的一场场社交舞会、岳父出面做东的一次次宴会,就像一只无声无息埋头苦干的蜘蛛,近水楼台地编织出了自己庞大而实用的人际关系网——“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他从一个北平市府的小科长,迅速平步青云地爬上来……

  属于他高子昂自己的力量,早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得毛丰羽满。这就是冯雪雁不想承认,却不能不承认的无情事实。

  也就是在这只“蜘蛛”,渐渐不再需要依傍冯家这株大树的时候,有一天,还是在二十五号院儿的家庭舞会上,电影公司派来为客人们伴舞、解闷儿的男女小艺人中,出现了那个穿着一件墨绿色丝绸连衣裙,长着一对墨绿色瞳仁的梦荷儿……

  当冯雪雁看到:在与梦荷儿相依共舞时,丈夫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柔和的目光正是自己从未享有过的“爱的注视”。这刻骨铭心的感受,开始宣告着一种深层崩溃的降临——作为一个女性,冯雪雁一点儿也不迟钝。可她也有着无法解脱的一个精神枷锁:自己绝对不能成为一个被抛弃的……怨妇!

  冯雪雁,必须永远是冯雪雁。

  二月初九那天晚上,高子昂居然一下班就直接回到家里,显得格外疲惫而又沮丧。晚饭后,她代丈夫接到那个年轻女人的电话。

  女人不知是真不知道接电话的人,不是高子昂,而是她的夫人;还是明明知道,偏要故意在电话中表现出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激动……冯雪雁听懂了她的大概意思:

  “子昂,到今天,我已经整整四个月没有来例假啦。我想,我肯定是有了,天哪——这可怎么办?还有一部等着我出演女主角的片子呢。你不能再躲着我了,必须马上到我这里来,告诉我怎么办……你要是到现在,还不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我就死给你看!”

  冯雪雁放下电话,直视着高子昂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这个自己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胆“进攻”,主动追求到手的贫民才子,竟是那么……猥琐!那么的獐头鼠目!

  “雪雁,我对不起你。她挺漂亮的,长得像个英国女孩子。是她主动接近我的。我不过就是想跟她玩玩而已。再说,她一口咬定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她有什么证据?那些小戏子,目的不就是想上两部戏,想演个主角么?原谅我,亲爱的,原谅我的轻信和脆弱。相信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最后那句话,丈夫是特地用英语说出来的,一口无懈可击的伦敦腔。不知是为了掩饰真实的心态,还是为了勾起他们之间那一点点“美好的回忆”……

  一个绝对古典欧洲绅士式的表演性举动,出现在冯雪雁的眼前——丈夫单膝跪地,双手握住夫人的一只手,仰视着她。接着就把自己的面颊,“痛苦不堪”地压在妻子的手背上:

  “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雪雁,亲爱的,我该怎么办啊——”

  冯雪雁愤愤地甩掉了丈夫的手。她觉得一阵恶心,觉得脏!她默不做声地独自驾车出了家门……

  她早就知道了那个混血小杂种住的地方——当不久前的一天,她无意中发现账上额外地被支出了一大笔钱,就逼着一脸窘迫的乔秘书,坦白了这笔款项的去处。

  乔秘书在学校的时候,就对冯雪雁这位任何一切都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幸运的校花,怀着无条件的崇拜。许多人不相信,在女性的世界里,也存在着这种不含丝毫忌妒的纯粹的敬爱。乔秘书家境平平,相貌平平,外加才智平平。但是她很可靠,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她是冯雪雁亲自安排给副市长担任秘书的。于是,又表现出对上司高子昂同样的忠诚不二。

  在高子昂拈花惹草的事实面前,冯雪雁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自己的长期未孕,使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个女性潜意识中永存的自卑。她努力去做,事实上,还是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妥协——

  对丈夫与那个混血女演员的卿卿我我、勾勾搭搭……她一直表面上佯作不知。

  冯雪雁对乔秘书从来也没有一句责备之词。相反,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小人物——永远保持着小人物应有的本色。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同情、需要援助的事情,只要你对我冯雪雁直说,但凡我能够出手相助,就不会吝啬、不会视而不见。她甚至能够理解并设法去满足任何人正常范围内的野心和欲望——

  这是早已被公认的“冯雪雁式”居高临下的慷慨。然而,面对那些“要挟”、“讹诈”一类小人物惯用的无赖手段,那就对不起了——冯雪雁还是那句老话:

  “别跟我来这一套!”

  这是她继承父亲的为人准则:永不姑息那些小人阴暗的心理和卑鄙的手段。万一“遭遇”到这样的陷害,就坚决予以消灭而且决不手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可侵犯的铁的人生境界。对那个在电话里以死相逼的小女人,冯雪雁同样不打算做出姑息和让步。

  但是,谁都不知道,那天她出门到小金丝胡同以前,还是随身准备了一张花旗银行空白的现金支票……

  冯雪雁在夜色中把汽车开到什刹海名叫“小金丝”的胡同口。

  就连这条胡同的名字,都会令人联想到那个天生一头茶金色卷发的杂种小妖妇。夜色下,她曾经怀着复杂的心情,上下端详了一分钟那座精巧的青砖西洋小门楼——

  这种街门,自晚清开始在古城里流行,被北平人俗称为“圆明园式”,反映出了当时民间的一种建筑文化倾向。它在传统四合院的基础上,吸收了一些西方建筑的装饰形式,在西洋柱或高耸的女儿墙上面,加了些西式的砖雕:多情的石榴、葡萄,盘旋的波浪云头……门柱顶上,却放着一对象征着“国粹”的避邪小石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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