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妈每次都这样?是啊!每个当阿妈的,在她成为阿妈的那一刻便会自然而然地变成这样吧。这是神的安排。
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听我说了?再擤一次鼻涕。这样不是可惜了—个好姑娘了吗?
那么,我说啊。
你听过“付丧神”吗?没听过?唉,你老是跟阿先、阿系那些姑娘玩在一起,就算一百年过去了,大概也不会听到吧。
“付丧神”啊,跟我们平常家里使用的器物,就是水桶啦、勺子啦、锅子啦、梳子、镜子、扫帚和畚箕这些东西有关。家里随处可见的这些器物,用久了会有一种类似生物的精气,听说“付丧神”正是这种精气。
不过,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神,不是会带来好事的神。与其说它是神,倒不如说是一种妖物来得更恰当。它会吓人,让人害怕,有时还会降褐。为什么呢?因为有恨意。
器物这种东西,听说啊,用了一百年就会有灵魂。所以呀,陈旧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拿来用。话说回来,任何器物都不可能保存一百年,所以也不用那么害怕。
是的,太部分的东西都是早早就坏了,然后被扔掉,所以不大可能保存到能具有灵魂的地步。不过,偶尔,有些非常耐用的器物。再过—年就是一百年时,却突然被扔了,你说,它会怎样呢?当然舍很不甘心,会怀着很深的怨恨吧?大概是这样吧。结果,这些器物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妖物,这就是“付丧神”。“付丧”也可以写成‘九十九’。你懂了吗?
因此。连厨房的勺子也可能具有灵魂,所以啊,就更别说是人身上穿戴的东西了。这种会让人心凝聚附着的东西,触摸时得更小心点才是。你每次跟阿妈到旧衣铺,老是说阿妈是个吝啬鬼,其实阿妈不是怕花钱才没乱买。阿妈是认为,上—个主人的灵魂——而且是舍不得或对那衣服怀有恨意的灵魂,那灵魂所留下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还花钱把它买回来,所以才会每次都这样精挑细选。
尤其是衣服,很多都附着了女人的心……
阿妈会这样想,是因为小时候耳闻目睹了—件很怪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二
那大概是阿妈十岁的时候,季节跟现在一样——我想,应该是快到秋分了吧。
你也知道,阿妈的阿爸是叫卖蔬菜的小贩,那时我们住在深川冬木町。是的,就是那家木材批发商冬木屋那附近。大杂院叫什么来着,我已经忘了,倒是记得管理人是一个叫猪兵卫的老人,总是拄着拐杖。那拐杖很粗,有很多凸出的疖子。每当有捣蛋鬼使坏,他一时应付不了,就用那拐杖狠狠地打他们的屁股,那是个有点可怕的人。
阿妈家是从大门左边数来的第二家,对面大街的豆腐铺住着—对夫妻。阿妈家很穷,每次都为了食物四处奔波,那豆腐铺有时会送我们豆腐渣,让我们有好几顿饭可吃。
现在想起来,简直像做梦。当时连明天的饭都没着落的阿妈,现在竟然是生意兴隆的荞麦面铺老板娘,有阿爸还有你……
哎呀不行,应该没时间说这些往事,因为今天会很忙。
那时,我家隔壁住了一个叫三造的男人。那时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头发稀疏,勉强还可以梳个发髻。
那个三造先生,在还是孩子的阿妈看来,日子过得很寂寞。他一个人住——听说,他一直都是—个人——也不见有人来找他,更不见亲人的影子。有人到过他家,听说连个佛龛或祖先牌位都没有,所以不是家人都过世了,留下他一个人,总之,他就是—个人。而且,他跟大杂院的邻居也只是点头之交。嗯,是个怪人,大概不喜欢和人来往吧。
刚刚提到的那个管理人猪兵卫,嘴巴很紧,从来没听他说过大杂院房客的闲话。即使是对方提起的,他也不能忍受,只狠狠瞪对方一眼便打住了。所以,在发生许多事之后,有关那位三造先生的身世。阿妈和大杂院的人,终究没有人知道。
发生过许多什么事?你也真是急性子。我现在不是正要说吗?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三造先生不知从哪家旧衣铺买来—件女人的窄袖服。
三
一个男人。而且是六十岁的老人,买女人的窄袖服很怪?说得也是,一般说来应该很怪,可是三造先生的话一点都不怪,因为这个人是卖袋子的。
你知道吧?两国桥那一带。有时不是也会有人在卖袋子吗?就是在竹竿上挂一大堆小方绸巾啦、手套啦、烟管袋啦,反正就是在路边卖很多漂亮的袋子。三造先生做的就是那种生意。虽是个男人,但手应该很巧。对了,这只是听说的,我好像听人说过,他以前是在通町那一带的一家和服大铺子做事。
三造先生都是到旧衣铺或和服铺采买缝制袋子的材料。他从和服铺买来裁剪后的零碎布,从旧衣铺找些有污渍的瑕疵品。然后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下来,再剪下可以用的部分。
总之,这件窄袖服,三造先生起初也是买回来准备做成袋子。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三造先生看起来怪怪的——最早到阿妈家告知这事的是住在对面—个叫阿铃的小曲老师。她是傍晚过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气热得好像夏天似的,大家都一身汗。
所以看到阿铃老师额上冒着汗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都以为是天气的关系,可是仔细一看,阿铃老师不是全身都在发抖吗?
“到底怎么了?老师。”阿妈的阿妈问道。
结果,阿铃老师跑进我们家,搂住阿妈的阿妈。
刚好那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正在做贴灯笼的家庭代工,双手都黏黏的。阿铃老师这个人,靠的是小曲老师这种身份为生的,当然事事都报时髦,而且很爱干净,要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去触摸贴灯笼沾满襁糊的手,可是,她那时却像溺水的人抓住竹竿那般,冲过来搂住我们。
“我刚刚到三造先生那儿,”她气喘吁吁地说,“本来想跟他买个新钱包。”
“三造先生回来了?”阿妈的阿妈问道。
阿铃老师连连摇头。
“还没回来。可是门开着……”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样了,但是大约三十年前的冬木町,住在后巷大杂院的人,有时出门或睡觉也不会把门关上。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我进了屋子等他回来。坐在入口的地板边,等了—会儿……”
“然后呢?”
阿铃老师像是怕隔壁听到似的压低声音。隔壁正是三造先生家,跟我家只隔着一面薄墙,要是孩子吵闹踢到那面墙,大概会被踢出一个洞。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就跟隔壁有人偷听似的。
然后,她说:“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件窄袖服。是黄绿色的,很漂亮的窄袖服,上面有丝线刺绣。”
“啊,那个,应该是三造先生用来做生意的。他说刚买回来的那几天,得挂在衣架上去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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