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铃老师又—副偷窥隔壁动静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很漂亮,就一直看着。因为太漂亮了,心想,在三造先生剪成碎布缝制袋子之前,不知能不能卖给我。”
“结果呢?”
阿铃老师又冒出汗来。这时,阿妈也总算察觉,原来那是冷汗。
“从那窄袖服的袖口伸出两只白白的手,而且还对着我招手。”
阿铃老师说完便抱着头蹲了下来。
阿妈那时觉得她好像倒栽葱掉进井里似的,她怕得全身都无法动弹。结果,阿妈的阿妈一副生气的模样。扶起阿铃老师说:“老师,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怪事。万一晚上尿床,很伤脑筋呀!”
阿铃老师边哭边说那不是胡说,但阿妈的阿妈还是设法把阿铃老师带到外面,不—会儿就回来了,她对阿妈说:“她刚刚说的,不要放在心上,懂吗?”
阿妈点头。事情也就暂时告一个段落。
可是,那天晚上阿妈根本睡不着。
我阿妈也不是那种喜欢说长道短的人,所以阿铃老师说的那件事,她没对其他人说——除了我阿爸之外——我阿爸也不是胆小的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大惊小怪,所以事情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对阿铃老师来说,她大概忍不住吧。再说,谣言都是飞毛腿,不到三天,三造先生家里那件旧窄袖服伸出手的事,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俗话说愈怕愈想看,这话很有道理。那些与三造先生没什么交情的人,也争先恐后跑到三造先生家偷看。
三造先生虽是温和的人,但也不是傻瓜,他好像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之后的事就更令人想不诵了。
要是平时的三造先生,因为自己的事茌大杂院引起骚动——一旦发生这种事的话,他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向大家道歉,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跟大家弯腰打躬,让事情圆满落幕。他就是这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是个生性怯弱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反常态。他态度强硬地告诉大家,我家里没有那种窄袖服,一定是看错了。
当时三造先生的表情,阿妈心想,简直跟人家向他告密,说他媳妇在外面有男人的那种表情没两样。什么?阿妈早熟?唉,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跟阿妈差不多。
三造先生本来就跟大杂院的人没什么往来,之后就像用剪刀剪断那般,完全断绝了往来。他不管遇到谁,连笑都不笑。
不过,还是经常有人趁三造先生不在时偷偷跑来,想看那窄袖服,结果三造先生也想出对策,每次出门做生意,好像部把那窄袖服叠好一起带出门。听说有人进到他家,发现衣架上没有那件窄袖服,而衣箱里也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如此这般,这件事最初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半个月后。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大家部忙着赚钱糊口,根本没闲工夫管别人的事。何况管的又是没钱可赚的事。
但是,对住在三造先生隔壁的阿妈家来说,可就不同了,不但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朝更恐怖的方向演进。
阿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天晚上三造先生家都会传来笑声——是三造先生的声音。
四
那个人竟会发出笑声,光是这一点就令人不敢置信,可是这是真的。每天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就会听到三造先生愉快的笑声,说起当天做生意的情况,或在外面碰到的趣事,有时还会抱怨。
很可怕啊,阿鹤。阿妈一家人,每天都像是睡在湿淋淋的棉被里。虽然每天都尽可能地将棉被挪得离那片墙远一点,可是,再怎么挪也有限啊。最后,阿妈—家三人每晚都搂着一起睡。
而且,还有—件更恐怖的事。
那就是,虽然阿妈一家也吓得几乎都瘦了,但是三造先生,他真的—天出—天瘦。他好像逐渐失去了血色。当他背着挂上商品的竹竿出门时,脚步显得踉跄,而且愈来愈严重,严重到仿佛日影变化般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妈住的那栋大杂院,是豆腐铺、阿妈家、三造先生家三家毗连的房子,而豆腐铺早早就睡了,早上比我们早起,所以只有阿妈家在深夜听到三造先生家的动静。大杂院里的其他人,打从发生这件事以来,对三造先生更加厌恶了,大家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我们一家三人,想尽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说是三造先生家大概来了客人,我们像这样乱说一气,忍耐了一阵子。可是,就在快忍受不了时,大杂院的管理人来了。他每个月会来收一次房租。
大杂院的管理人一看到三造先生,似乎马上就明白他有些不同寻常,又因为我们是邻居,所以管理人马上到阿妈家来。
“就算问他,也无从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阿妈一家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管理人表情严肃得好像木雕面具,听完了整件事,他要我们当天晚上让他睡在家里。等他亲自确认三造先生的确与人说话,这才回去。
“你们再忍耐几天。我去拜托能够处理这种事的人来帮忙。”管理人说道。
“三造先生到底怎么了?”
阿爸哭丧着睑问管理人,他说:“真可怜,那个男人,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之后大概过了四天吧,管理人不知从哪个寺院找来—个大和尚。
在这期间,阿妈一家只有—次亲眼看到管理人说是“妖怪”的那件窄袖服。那到底是好是坏,阿妈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晚是满月。三造先生跟平日一样愉快地说着话,当他突然静下来时,传来拉开拉门的声音。
阿妈一家三人在漆黑的屋里,不知彼此对看考虑了多久。
“去看看。”
起身站起来的是阿爸。
“你们待在屋里。”
可是,也不能让阿爸单独一个人出去。阿妈的阿妈和阿妈两人牵着手,悄悄从拉门后面探出头来。
阿爸蹲在拉门的一旁。他躲在太平水桶后面,挥手示意我们蹲下。因为三造先生就在前面,离我们非常近。
三造先生背对着我们站在大杂院的大门前,抬头看着夜空圆圆的月亮。
而且,他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肩上背着那件窄袖服。
我知道啦,不是背着窄袖服而是披着。可是啊,阿鹤,那时看在阿妈的眼里,三造先生真的是背着那件窄袖服。
跟阿铃老师说的一样,是件黄绿色的窄袖股,肩上、袖子和下摆有华丽的丝线刺绣。那刺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个时代,不像现在官府严禁奢侈,所以连袖子也做得又长又宽。
三造先生好像背着孩子似的,对着孩子说:“你看,是月亮,很漂亮吧。”并且慢慢地、慢慢地左右摇摆身体。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在哼歌。
三造先生只要摇动身子,那件黄绿色窄袖服就会随着微微的晚风飘动。下摆、袖子和身子的地方,每一飘动就会隐约看到整片里子都是绯红色——鲜血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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