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一万三在心里给自己点赞,这种“专业经历”摆出来,至少青山不会起疑心。
下一步,就是要黏住青山,然后寻隙跟炎红砂他们联系——如果能联系上的话。
他开始跟青山套近乎,介绍自己跟出版社签的出书协议。
“深度采风,撷取普通人的生活画面,所以我一路都在采访路遇的人,跟人家相处个半天一天的,计划采访一百个人,书名就叫《一百个人的一天》,这本书将由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
青山愣了一下,有点不乐意,搓着手说:“我这个人普通的,没什么好采访的。”
拖拉机大叔热qíng的不行:“是不是还能上书的?我,我。”
一万三无qíng地泼了他一瓢冷水:“我都采访过两个开拖拉机的了,真不能再多了。”
拖拉机大叔很失望,中国人民出版社呢,要是能上书,全中国人民都能看到他的故事,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一万三继续用热脸蹭青山的冷屁股:“兄弟怎么称呼啊?你是gān什么工作的?”
青山觉得他很烦。
“我真没什么好采访的,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打工好!我就缺这个题材!”
“我还有事,我要赶路,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没关系,不用特别留出时间,那样反而刻意,你忙你的,我从旁记录就行,纪录片你知道吗,就是那种风格……”
“你看你要不找一下别人……”
“相请不如偶遇,我觉得你就是一很好的题材……”
青山到底还是具备基本社jiāo礼仪,说不出什么赶人的重话,就是觉得这木乃伊太不知趣,讨人嫌,于是虎着一张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寻思着找个便宜的地方,甩了了事。
而一旁的拖拉机大叔,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青山内心里,大概是山呼倒霉的,无论怎么或明或暗的示意,一万三永远笑脸相迎的假装听不懂,客客气气地跟着他转车跑路,像一块甩之不脱的牛皮糖。
如果不是一路上人多眼杂,真想一拳撂翻了了事——这些写书的文化人,怎么这么烦人呢。
到了县城,青山转了辆去另一个县辖镇的公jiāo车,这个镇在另一个方向,相对更远,一万三自然是如影随形——车上,他挨个试着拨打罗韧他们的电话,不通,不通,不通。
大概是还没从曹家村出来。
又或许更糟糕,连红砂都已经被放倒了。
要不要凭一己之力放倒青山?自己的血管用吗?在南田县的时候,血用来对付被凶简影响的人似乎奏效,但是真正身附凶简的人应该是更加棘手……
焦灼万分,还得摆出一副讨人嫌的采访架势,傍晚时分到站,和青山两人进了镇子口的饭店,青山向店主打听住宿的地方,一万三则蹭到门口,又挨个拨打几人的电话。
罗韧的电话居然通了。
一万三激动的险些泪飞顿作倾盆雨。
催促罗韧:“赶紧来,拼智商我行,万一要动手,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短板……”
罗韧没有废话:“行,待会你把位置短信给我,我查一下。”
一万三说:“你必须赶紧,我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一翻脸下的都是毒手……”
一瞥眼,忽然看到青山向着这头过来,心里咯噔一声,声音立刻提了八度。
“我这采访呢!是的,我这书必须有英文版,什么?日本人也要?不行,不签给日本人,我抗日……”
那一头,罗韧轻笑着挂了电话。
一万三放下电话,装着没事人样给罗韧发消息,青山过来,说:“我晚上有事,要翻山路,不能配合你采访了。”
晚上,山路。
上一次,这样的qíng境组合险些要了他的命,一万三头皮一麻,面上还是泰然自若:“那行,行,今天采访谢谢你了,这顿饭我请,吃饭,我们吃饭。”
一万三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点菜开始点的少,一个一个慢慢加菜,又拉着青山胡喝海chuī,期间不忘发信催促罗韧:“快!快啊。”
他实在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硬黏着青山了,再跟该惹人起疑了,而且黑灯瞎火的山路,他也不敢跟。
而罗韧的信息回的让他想骂娘:“在赶了,你尽量拖一下。”
这可怎么拖啊,一万三愁坏了。
又一次推杯过盏时,瞥到青山敞开的内兜里,露出的钱包一角。
忽然想起曹严华经常唱的那出拾金不昧,一万三一颗心砰砰跳,借着再一次碰杯的机会,他装着脚下不稳,撑着桌子跌扑了过去,正撞在青山身上,青山扶他时,他动作很快的,去抽那个钱包。
计划的很好:青山离开之后,半路发现钱包没带,可能回来再找,这样又能拖一点时间。或者青山走了之后,他借着送还钱包,再追上个一程半程。
可惜到底不是曹严华,不具备迅速抽藏的技术:抽是抽出来了,没拿住,直接掉落地上去了。
青山俯身去捡,手撑着桌子,捡了好大一会。
起身时,一万三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啊。”
青山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
酒足饭饱,再没有留人的理由,一万三眼睁睁看着青山沿小路离开,急的跳脚,赶紧又打罗韧电话。
罗韧回答:快到了,你哪怕撒泼打滚呢,再想个法子,拖一阵。
快到了……
一万三心一横,既然是快到了,那我……再跟!
他朝店家借了个手电,战战兢兢的,顺着小道,一路打过去。
手电有亮,一定会被青山发觉的,一万三想着该再编个什么借口:就说自己是出来看星星?
走了一阵子,迟疑地停下脚步,手电在四周逡巡了一遍。
这里是后山,不远处有个废弃的院落,屋顶塌了,大喇喇照过去,可以看到院落里的石磨,还有井轱辘。
边上是灌木丛,前头和后头的路都黑魆魆。
按说青山走的不紧不慢,一定会发现他跟在后头的,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万三打着手电,又纳闷的照了一遍。
这一趟,电光打到院落里时,忽然就照到石磨旁的一个人,那是青山,沉默的,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勾勾的,一直盯着他看。
一万三吓的手电险些脱手。
定了定神之后,握紧手电,手心都出了一层虚汗,心跳的厉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但表面上,还得打着哈哈,装着是偶遇。
说:“饭店老板跟我说,可以从后头爬山,看星星。这么巧,你也还在呢……”
青山不回答,顿了顿低下头,盯着一万三的脚,说了句:“你没换鞋子。”
一万三愣了一下。
青山说:“刚刚捡钱包的时候,我看到你的鞋子。你脸上包了绷带,也重新换了衣服,但你没换鞋子。城里人的鞋子,跟我们穿的不一样,我记得你的鞋子。”
一股凉气从一万三的背上腾起。
不错,炎红砂把他从地下挖出之后,因为身上的衣服都被泥水给浸湿了,他在罗韧车里找了备用的衣服换上,但是,鞋子,依然穿的是原来那双。
神棍早早就上了炕,盘腿而坐。
前些日子,每天跟尹二马挤,在炕上总觉得挪不开身子,现在,忽然多出那么一大半,怪冷清的。
身前点了根白蜡烛,蜡烛前头还立了面小镜子,他小心翼翼的,拿针尖在手心戳了个口,硬挤出一点点血,在镜面上画了个正圆。
蜡烛移近,对着镜面叫:“老尹?二马?尹老弟?”
这法子,是跟一个好朋友学的,那姑娘当年施展的时候,技艺不jīng,还被上了身,亏得神棍使劲浑身解数,才帮她恢复了正常。
尹二马死前,必定是有话要jiāo代——遗愿未成,无法撒手西去,想来会出来溜溜的。
“尹老弟?二马?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你说一声啊?”
……
堪堪闹到一支蜡烛燃尽,炕上还蕴了一大滩烛油——屁点异状都没有。
神棍没好气,拉了灯绳,一头栽倒在炕上。
黑暗中,他瞪着眼睛看屋子顶棚,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顶和大梁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真是稀罕,这里的屋子还有大梁,现在大城市的屋子都不这么造了,“梁上君子”这种话,也只能意会了。
尹二马临死的时候,咕哝了好多话,他只听清一个字:“娘。”
不大可能是惦记死去的娘吧?
娘……
这个娘有很多组合,姑娘,亲娘,后娘,大娘……
大娘?
神棍忽然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来。
尹二马是乡下人,发音里带方言和乡音,很有点l和n不分,他说的“娘”,会不会是“梁”,大梁?
神棍的心砰砰跳起来,他重新拉着了灯,搬了张凳子搁在炕上,颤颤巍巍站上去,攀住了大梁。
大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神棍的手在梁面上摸来摸去,忽然摸到一块凹槽,无意中往下一摁,咯噔一声轻响,弹起一块盖板来。
第159章
一万三喉头发gān,慢慢往后挪着步子。
或许是罗韧回复的那句“快到了”给了他信心,心里虽然觉得紧张,但远未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罗韧说快到了,那一定就是快到了,他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拖时间——yīn招、损招、不要脸的招,都上。
一万三gān笑着,脸上的ròu在绷带下头不受控的颤。
——“青山,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我们好商量。”
——“你今天不是结婚吗?新娘子呢?那个……酒席摆完了?”
青山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他,步步bī近,一万三脚下忽然一绊,打了个踉跄,低头一看,是井轱辘垂在地上的绳头。
再一抬头,青山脸上戾气bào起,蓄势待发……
qíng急之下,一万三怒吼:“给我站住!”
青山愣了一下,但下意识的,还真停顿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青山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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