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阿里姑娘在这个月中旬,从河内屋跑走了。」
「……嗯,是的。」
「她大概是跑走后的两三天,第一次来我这儿。那晚她来这儿时,比现在更早。」
「你认识她?」
「不,是猪助先生。」老板转头看着老人,猪助点了点他那裹着手巾的头。
「听说河内屋也批发酒给挑担小贩。猪助先生以前就认识阿里姑娘。她跑走的当天早上,猪助先生就在河内屋买酒,也与阿里姑娘见了面。由于两人相熟,所以阿里姑娘才来这里,她来找猪助先生打听情况。」
「什么情况……」
「大概是担心自己跑出来后不知河内屋会变成怎样。她说,要是闹得太厉害,她打算回去一趟,向大家赔罪,之后再辞职。」
「然后呢?」
「我跟猪助先生说,应该不用担心。不告而别,对她、对河内屋都比较好。」
老板将打好的蛋汁倒进大碗。
「阿里姑娘目前好像在赤坂那边。听说她有个远亲在山王神社附近开茶馆,以前就拜托她去帮忙。阿里姑娘人好好的,只是有点沮丧。再说,她还没完全死心,所以有时会到这儿来。」
「到底怎么回事?」茂七问道。「我完全不明白。我只知道阿里好像很爱河内屋女婿松太郎……」
老板点着头。他掀开大锅盖,雪白的热气马上窜了出来,将他整个隐在烟后。
「她也没告诉我们详情。只是,她曾说,总觉得很颓丧,突然不想再待在河内屋。」
「颓丧?」
「是的。阿里姑娘本来好像认为,即使不能和松太郎成亲,但只要继续待在河内屋,就可以帮松太郎。换句话说,她已经爱到这种程度了。她大概这么告诉自己,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只要能在河内屋,在松太郎身边生活就好了。」
茂七想起与松太郎的对话,也想起那时心中浮现的疑问。
阿里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辞去河内屋的工作?
「可是,」老板继续说。「据说,前些日子,为了可能是被猫叨走的一条咸鲑鱼,看到松太郎神经兮兮地钻牛角尖,说什么无法交代、因为自己没有分量才无法管好佣工,她突然觉得,啊,这人已经变得与自己无缘了。结果,原本打算一辈子默默为他效劳的心顿时萎缩了,这才不顾一切离开河内屋。」
茂七仔细思索老板的话,觉得有点理解了。
茂七所看到的松太郎,是个胆小又没自信,眼看着就要被舖子压垮,却又理所当然地迷恋舖子的松太郎;是个对掌柜怀着戒心,又老是介意底下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松太郎。
这个松太郎,或许已经不是阿里当时爱上的那个伙计总管松太郎。他变了。阿里经由一条咸鲑鱼,察觉到这一点;察觉到他变了,也察觉两人的立场已经不同了。
不,或许她以前就隐约察觉了,只是那时这种感觉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这才令阿里自河内屋逃跑。
(阿里对我死心了……)
不,应该不是死心。阿里最初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无论是什么形式,只要能待在松太郎身边就是幸福。然而,阿里是个聪明的姑娘,一个月两个月逐渐过去之后,她大概开始慢慢醒悟了,这样其实很不正常,虽然这段恋情看起来很美,但她也深知会有多伤自己的心。
阿里心里一直在等待出走的时机,等待与松太郎断绝关系的时刻。再怎么小的事都可以,只要能反驳阿里内心的那份恋慕之情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阿里姑娘最好不要再回去河内屋。猪助先生和我都认为她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我也这样认为。」茂七点头说道。
「尽管如此,阿里姑娘还是会来这儿。要是她连这儿也不来,那就表示她忘了松太郎了吧。」
老板站在锅前,热气冉冉上升,看样子是在蒸煮东西。
「老板,你是去告诉日道这事的吗?」
「不是。」老板摇头。「我只是告诉他,阿里姑娘还活着,最好不要再说她跳河死了。」
「就这一点,日道怎么辩解?」
茂七脑海里浮现那全身白色装束、板着脸装模作样的孩子。老板笑着说:
「他说灵视的时候,旁边有人心想阿里已经死了……他说他当时感觉到有人担心阿里已经跳河死了,而另一个人则是期待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茂七想笑,却笑不出来,脑子里浮现松太郎那担忧的表情,以及另一个人,也就是松太郎的妻子,河内屋独生女——虽然茂七没见过她,却仿佛看到了似的。
(那小姐很恬静。)
可是,对于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男人,以及与那男人感情很好的下女,而且那下女有意思要继续待在河内屋,即使她再怎么恬静,也不可能从未想过或考虑这个问题吧。
「觉得冷了。再来一瓶热酒。」
摊子前的这三个人沉默了下来,任由热气直往身上冒。过了一会儿,老板将新叫的一瓶酒搁在茂七面前,他说:
「不能让小孩子做那种事。」
这指的当然是日道。
「我也这么认为。」茂七说道。「要是替日道着想……不,应该说是替长助着想。」
「若真的很灵,我也想让他看看。」老板微笑地说。
这时,茂七感到心脏微微怦动。
虽是个谜似的老板,但目前茂七最在意的是,他与梶屋胜藏之间的关系。正当柿子结果的那个时期,茂七在这摊子附近看到躲在暗处的梶屋胜藏瞪视着摊贩老板大喊「血很肮脏」,之后,茂七心里便一直挂记着这件事。
梶屋胜藏与这老板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从年龄、长相看来,或许是兄弟吧?
可是,茂七仍然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他总觉得,要是直截了当地问,对方可能也会直截了当地说不是,这事便就此结束了。
老板啊——茂七心想——你也有想让日道灵视的事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老板掀开锅盖,在热气中取出大碗,搁在茂七面前。
「小田卷蒸。」
「这是什么?」
「蒸蛋时加进乌龙面。可以暖和身子,我认为不错。」
茂七感恩地将大碗接捧过来。汤汁味令鼻子发痒。
吃着热腾腾的小田卷蒸时,一阵寒风卷吹了过来。
「今年快过完了。」老板说道。「希望寒风能吹走过去、吹掉一切,好迎接新的一年。」
茂七抬起头看着老板,老板则仰望着夜空。茂七这时觉得,老板眼中隐约透露出不知被寒风吹到何处的岁月——这个只有老板才知道的过去。
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好。总有一天,一定会有适当的时机,或发生适合追问的事。
「月亮皎洁得有点恐怖。」老板说道。
茂七也仰望着夜空。仿佛中央裂了一个洞,被抛上天空就那样挂着的月亮,正发出皎洁的亮光。那月缺的形状,那孤独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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