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被攻击,你遇到计程车抢匪吗?」
「对,对。三个人一起上车,看起来都未成年,头发染得金光闪闪,穿着宽松的垮裤。」
「他们在哪里上车?」
「在新富町的中央会馆附近。太太知道那个地方吗?」
「噢,大致知道。当时差不多几点?应该很晚了吧?」
「不会喔,才晚上十一点吧。那几个小鬼要我载他们去新宿,我当时还在想:这段时间明明还有电车,这些小伙子也太奢侈了。」
他们吩咐过目的地,就开始在车上吵闹。听起来,这三人好像都住在新富町附近,刚从家里溜出来准备夜游。司机还很受不了地暗想,这些小鬼的爸妈不晓得在干什么。
「如果是我,还在念书的小孩过了晚上十一点还出门,我绝对不会答应。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说的也是。」知佳子也附和。
「更何况,那天又不是假日,那些家伙八成没去上学。」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司机越说越愤慨。他怒气冲冲地继续说:「他们在车上很没规矩,还把脚跷到我的椅背上,连鞋子也没脱。在等红绿灯时,看到旁边的计程车上坐着年轻女客,就摇下窗户调戏人家,而且用那种脏字眼调戏人家喔,那种话连这年头的流氓都说不出口咧,我听了心惊肉跳。」
「那几个小伙子喝醉了吗?」
「哪里,清醒得很。所以才更可怕。没喝酒都能做得出那种事。」
司机说的没错。不过,就算没喝酒,也有可能嗑药。
「所以罗,我也觉得载到讨厌的客人,很想臭骂他们一顿,再把他们赶下车,可是对方毕竟有三个人,我虽然一肚子火也只好忍住,就这么开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时……」
在等红绿灯的同时,旁边一辆计程车里又坐着年轻女客。可是,车上不只那个女孩,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三人看了突然开始起哄,说什么那种臭老头不可原谅,摇下车窗鬼吼鬼叫,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这时正好绿灯亮了,那辆计程车急忙起动。当然,是为了躲避那三个野蛮人。
「结果,他们居然叫我去追那辆计程车。」
那个臭老头,一定要逮住他痛扁一顿——他们莫名其妙地激动叫骂。说什么那臭老头竟敢这么嚣张,绝不能便宜了他垂五,总之尽是撂狠话。
「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说:先生请你们下车好吗,我可不想追前面那辆车子。结果他们一听,闹得更凶了,说什么你这家伙很践喔,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居然敢跟我们呛声之类的。这下子我真的火大了,对他们大吼:什么叫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我又不是你们的佣人!」
那三人开始哄笑,七嘴八舌地嚷着「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还敢呛声」、「臭老头,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这些人就好像异种生物般乱吼乱叫。
「真不敢相信同样都是人。所以我啊,心里直发毛,可是一想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就有派出所,我也豁出去了:心想绝不能让这些小子这么嚣张,于是把车一停,我下了车,确认派出所的位置,然后就开骂了……」
「你们开口闭口说什么『只不过是个臭老头』、『只不过是个司机』,看来这好像是你们的口头禅,那你们自己又是什么?只不过是个小鬼,毫无一技之长,有父母撑腰成天只会游手好闲,就算靠自己也赚不到一块钱,你们算哪棵葱,这世上根本没人在乎,你们践什么躔?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在我看来你们只是社会的人渣!既然是人渣就不要说大话!」
那三个年轻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意。
「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我开车开了快二十年了,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和各种嘴脸,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色就这样越变越惨白。」
那三个年轻人二话不说便扑了过来,司机转身便跑,朝派出所的方向没命地逃跑。
「他们也发现我往哪边跑。其中一个说:『喂,不好啦!』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第二个也放弃了,唯有第三个,个子最高,顶着金色小平头,那家伙非逮到我不可。不过,他最后还是被同伙拦住了。」
那三个人不甘心之余,朝着计程车的车门一阵乱踢。司机冲进派出所,向警方说明原委,过了好一阵子才敢回到车旁。
「结果连车门都被踢凹了,对方一定是用很大的力气吧。」
据说,派出所的警员还劝他不要跟那种不良少年出言挑衅。
「警员说那些家伙下手根本不知轻重,就算被他们干掉也不是不可能。我呢,也亲眼看过他们抓狂的样子,所以跟警员说我以后会小心。」
知佳子想。的确,那三个年轻人听了司机的话一定很火大吧。不过,让他们抓狂的原因不只是愤怒。
他们是害怕,因为司机说中了他们的痛处,所以他们害怕。
(你们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
(你们才是人渣。)
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这句话才可怕,他们怕的是那个不具任何身分的自己。
这些人从小到大在放纵的教育下成长,衣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享受这份富足的不只是自己,连邻座的家伙,还有后面那家伙也一样。然而,如此富足的自己,应该比任何人特别,跟隔壁还有后面的家伙不同,应该是这样子的……
可是,自己却找不出那个「不同」,唯有饱食终日所培养的「强烈自尊心」,像水耕植物的球根般兀自漂浮在透明的虚无中,而应该用来包裹的「自我」,也一样无色无形,连存在感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不受影响,照样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每天过得不亦乐乎。所以,总能让自己忘记,除了「自尊心」以外一无所有。他们的「自尊心」吸收了丰富的养分后,须根越伸越长,恣意成长,像丛林中的藤蔓般纠缠交错,最后动弹不得。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得拖着那盘根交错、需要更大空间的自尊心之根,因而变得极为迟钝,懒得去分辨事情的对错。
「我是这么想啦。」
知佳子再次从沉思中清醒。司机好像正在跟她说什么。
「你觉得呢?太太。」
「是啊,我想也是……吧?」
听到她随口附和,司机更起劲地继续说:「你看吧!我就说嘛,就是因为老想依赖美国保护才会变得这么没用,政府应该恢复征兵制,把年轻人通通抓进军队里好好磨练。否则这样下去,万一打起仗就完了。这年头的小伙子,只要自己有好处,就算把国家卖掉也毫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打从心底觉得,日本最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他们以为这么一来就更有机会前进好莱坞圆明星梦了。」
看来,知佳子正在沉思之际,司机好像把话题扯远了。知佳子不禁苦笑,为了把话题转回来,她正想聊聊塞车情况,这时候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
知佳子急忙取出手机干练地说:「我是石津。」
她感到司机隔着后视镜,正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知佳子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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