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女生命案轰动的当时,知佳子正任职于丸之内分局的警务课。警务课的工作就是处理民众的遗失物品、出具意外证明、受理各种申请等等,说穿了等于是事务性工作。
「因此,高中女生命案,我也没有参与调查……」
知佳子正想继续说,清水却用揶揄的口吻打断她的话:「这样的石津小姐居然一下子就调到总局的刑警部,当时还引起好一阵子的话题呢!大家都说还是女人占便宜。」
「对!不过,不是渔翁得利的『得』喔,而是道德的『德』。多做点好事积阴德,才会有好报喔,清水先生。」
知佳子用笑脸顶了回去。
清水哼了一声。
「不会吧,我看那只是人事角力的结果罢了。」
他恶毒地补上这句话,眼里却带着笑意。
知佳子早已习惯这个年轻后辈的毛病,「动不动就想呛对方一句,却又要对方笑着原谅」。现代的年轻人多半都是如此,知佳子的独子也不例外。
牧原默默望着前方。奇妙的是,和清水并坐的他,看起来又好像比实际年龄老了一截。
「当时,以丸之内分局警务部的田中部长为中心,每个月会举行一次研习会,每次的内容都不同,多半是从各界聘请讲师来演讲。」
知佳子大声地屈指而数。
「比方说『如何加强社区改造对抗犯罪』、『高层集合住宅的防犯体制b啦、『透过学校教育宣导如何远离药物』等等,题目多半很有趣。所以,虽然由警务课主办,不过搜查课和警备课也有很多人出席。这个研习会,我记得是第五次吧,当时选的主题是『犯罪被害者的心灵创伤』。」
加佳子从后视镜看到牧原的眉毛猛然一挑。
「阪神大地震和地铁毒气事件发生以后,『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名词了,我们就是针对那个,邀请专家来演讲。」
「那是什么来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清水背诵似地说道。
「被卷入犯罪或意外灾害的人,事后仍无法忘却恐惧,深受其苦——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是的!被害者本身固然不用说,就连被害者的家人也会出现相同现象。」
「可是,我们有必要考虑到那种地步吗?那应该是专业医生或心理医师的工作吧?别忘了,我们有时候还会碰到在被害者丧礼上痛哭的丈夫其实就是凶手的案例。如果动不动就把家属的心理创伤考虑在内,那要怎么严格调查啊!」
清水嘴上说得有模有样,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实际办案经验,就连他所谓的「严格调查」,如果反问他该如何进行,他肯定也答不出来。伤脑筋,这位大少爷今天好像特别难搞——知佳子在心里苦笑。
牧原以平板的语气说:「就算在侦讯阶段,有时候也需要顾及被害者的心理创伤吧?」
清水斜眼瞄着牧原。「怎么说?」
「最典型的例子是强暴吧。」
清水当场落居下风,却死不认输,还面不改色地驳斥:我又没有侦讯过强暴案的受害者。
「原来如此,总局的确无暇处理这种小案子。」
清水再次斜眼瞪视牧原,他的心理状态很容易看穿,就像以视线追逐着珠台上滚动的珠子一样简单,小钢珠或许不会落到自己预期的地方,然而清水的心事知佳子却有百分之九十九猜得到。
清水噘起嘴说:「待在辖区分局,能处理的案子比较有限。」
牧原文风不动,正经地回答:「您说的对极了。」
清水只好默默地继续开车。
知佳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次研习会的气氛特别热烈,连时间都超过了还欲罢不能,由此可见大家有多么认真。所以,决定下次再以同一个题目继续讨论。结果,受邀的精神医学讲师提议,不如趁这个机会,请被害者和家人或遗族谈谈内心的感受。当然,还得徽求对方的同意,看他们是否愿意出席并公开发言。」
「结果实现了吧?」牧原立刻问道。
「实现了。正好,那位讲师正在替一些人做心理谘商,而这些人在私底下成立了一个团体,大家都想帮助和自己处于相同立场、遭受同样苦难的被害者与家人。所以,他们说只要能帮助警方或法院更了解被害者与家人的心情,不论到哪里都很乐意公开发表亲身经历。」
当天,一共有四位见证者来到会场,分别是在抢案和凶杀案中失去家人或自己受伤的被害者。
「其中,有一对夫妻就是在高中女生连续杀人案中失去了女儿。我刚才说的那个团体就是以他们两位为核心。」
知佳子说等一下就是要去拜访这对夫妻。
「当时案子还在调查……,对,媒体才开始报导那个叫小暮昌树的少年和他的帮派,而那对夫妻正遭受巨大的心理创伤。我们的讲师,也就是替那对夫妻进行心理谘商的精神科医师,曾经劝他们暂时不要公开发言。可是,他们坚持要现身说法,认为正由于他们是被害者家属才能体会这种心情,再加上他们都是教师,就算站在教育者的立场,他们也有话想说。」
知佳子只要回想起那次研习会,到现在还是很激动。那对坚强的夫妻,一边克制情绪不让自己乱了方寸,一边娓娓道来的模样,反而更令人心痛。
「研习会结束后,我们负责护送几位演讲者回家。当时,那对夫妻的住处正好离我家很近,所以我们就一起搭计程车回去。一路上我又听他们谈了很多,尤其是关于被害者与家属成立的那个团体的活动内容。」
「石津小姐,所以就被感动了吧?」清水说,「你向来就很容易感动嘛。」
「对,对,没错。从此,我就跟他们保持密切来往。」
从葛饰到有明,这条路虽然纵断东京都的东边,倒也没塞车,车子顺畅地上了水户街道。
「父母都是教师……」
牧原像是要追溯回忆般眯起眼。
「是佐田蓉子……,遇害时应该才高二吧?」
知佳子点头。「是的,是蓉子,她是篮球队的,身高一七三公分,她是高中女生连续杀人案的第二名受害者,当第一个女孩遇害以后,她妈妈很紧张,曾经提醒她上下学要小心,据说她当时还笑着说:『像我这种竹竿绝对不会被盯上的,不用担心啦!』」
对佐田夫妻来说,女儿的「竹竿身材」和她对篮球的热爱,成了难以分割的回忆。他们说,在蓉子的丧礼结束以后,就算平常只是搭公车,从车窗看到校园里架设的篮球架,都会让他们难过得不得了。
「可是,现在跑去见那种人又要做什么?」
对清水来说,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你去见他们又有什么用」吧。他的表情看似不满,但还是克制着没说「有什么用」,而改口说「要做什么」,可见得他也有可爱之处。
车窗外流逝的东京街景,早已转为夜景。知佳子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缓缓地说:「在荒川河边命案的最初调查阶段,专案小组也曾经强烈怀疑此案与高中女生命案有密切关系,老实说,连那几名被害者家属在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都调查过,这是我从佐田夫妇那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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