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走近,出声说「不好意思」。对方的长相与园田总编截然不同,仔细一看,穿着也比园田御用的民族风衣物高好几个等级。
「我来拜访葛原家的旻先生,但他似乎不在,门牌上也没有旻先生的名字,不晓得是不是找错地方。」
是家父托我来的——对于我这番编造的说词,女子修整得很漂亮的眉毛,及眼影浓重的双眸都文风不动。
「葛原家的祖父已过世。」她回答。
或许我由衷感到惊讶,女子的表情出现涟漪。
「大概是今年二月。」
「这样啊……是生病吗?」
对方顿时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不是打量的视线,带有一丝同情。
「你不知道吗?」
我胸口一阵騒动,女子压低声音:
「好像是自杀。」
※
返回高圆寺途中,我在东京车站吃迟来的午餐,然后前往糕饼铺买饼干礼盒。一路上,牵自行车的民族风美女简略告知的事实,不断在我脑中重播。
——家里的人私下办葬礼。
但葛原旻自杀一事,仍传入左邻右舍耳里。
——他过世的时候,不只是救护车,警车也来了,闹得满大。我们家不太和邻居打交道,很担心出什么事。
刚刚来的时候完全没留意,不过老妇人所在的传统酒行叫「播磨屋」。上头是沉重的屋瓦,屋檐下挂着印有店号的木制招牌。
顾店的从老妇人变成老人。老人的头光秃秃,戴着看起来很沉的玳瑁眼镜,在柜台里读报。
「不好意思。」
老人转动凳子面向我。「你好,欢迎光临。」
「我上午造访过一次……」
啊,来了、来了——里头传来兴奋的话声。那名老妇人拨开蓝染门帘,花纹毛衣上套着围裙登场。
善于刺探的她,随即注意到我手上的糕点纸袋。
「如果你一来就这么做,搞不好骗得过我。」
没错。如果我是为自己捏造的理由,来拜访父亲旧友的正常人,至少该提个伴手礼袋。
「孩子的爸,这个人来找高东太太。」
老妇人对老人说。玳瑁眼镜厚厚的镜片底下,老人的双眸顿时睁大。
「你是自救会的人?」
两人应该是夫妇吧。妻子问「你是记者吗」,丈夫则问「你是自救会的人吗」。
「不,我没加入自救会。不过,如同太太的猜测,跟高东女士有过一些纠纷。」
不是我本人,是家父——我补上一句,老人说「啊,那太可怜了」。
「不要太责备你父亲。老人家就是会忍不住听信那种话,也不是贪心啦。」
只是想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啊,老人加重语气。
「我倒不这么认为。」
老妇人语带冷笑,但接过我递出的礼盒,就搬出凳子请我坐。不是旋转椅,而是有红色塑胶套、脚椅有些摇晃的凳子。我坐下来。
「两位在这里做生意很久了吗?」
老人折起报纸,老妇人从柜台下方取出香薛和烟灰缸。
「很久啦。从我父母那一代开始,已将近七十年。」
「那两位对这一带无所不知喽?」
「高东太太的公寓有很多我们的客人。」老妇人点燃HIGHLIGHT牌香烟。
「可是,她诈骗的事,不是我从客人那里听来的。高东太太也常上门推销一些有的没的。」
我统统都拒绝了——老妇人毫不留情面。
「她气得跳脚,说再也不跟我们买东西。求我卖给她,我还不卖哩。」
丈夫安抚火冒三丈的妻子:「这样会害血压上升,高东太太也没恶意啊。」
播磨屋双人队,看来妻子负责「攻」,丈夫负责「守」。从店内琳琅满目的酒瓶、壮观的红酒架,及写满送货预定的月历来看,他们在过去的人生中想必是攻无不克的无敌搭档。
播磨屋夫摘下眼镜望着我,问道:
「你父亲被推销什么?」
我早预料会碰到这个问题,马上回答:
「家父不肯透露,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会员资格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个安全的谎言,但播磨屋妻立刻应道:
「是协会要在冲绳盖的渡假饭店吧?她也通知过我们,说是协会规模最大的计划案。」
「协会?」
「日商新天地协会,不是吗?」
「啊,没错。果然一样。」
日商新天地协会啊,我暗记在心。
「当初,高东太太是不是来推销净水器?」
「对。她来过好多次,非常难缠。最后来推销的,是那间渡假饭店的会员资格。」
所以她有恶意好吗?播磨屋妻捻熄烟。她抽得快烧到滤嘴。
「一个换一个,成天上门来推销,分明就是要骗人。」
「那个会员资格,总觉得条件太梦幻。」我应道。
对对对,播磨屋妻用力点头。「一般提到渡假饭店的会员资格,都是买饭店的使用权吧?她的不一样,是投资饭店建设,买下符合投资金额的客房。」
买下的饭店客房,会员当然可自由使用。此外,当客房空下来,就会自动变成租赁给渡假饭店的营运管理公司,即使没有会员使用,也一定能得到租赁费。
这样的制度内容,是不是似曾相识?只是把金条换成渡假饭店的客房罢了。
「条件太美啦。除非一整年天天客满,不然像那样付房租给每个拥有客房的会员,管理公司岂不要亏大钱?」
依常识来看,确实如此。或者不必想得这么深,也十足可疑。
「那栋饭店盖好了吗?」
「连个影子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盖,播磨屋妻点燃第二根HIGHLIGHT说:「等于是画上的大饼。」
「那么,与其说是会员资格诈骗,更接近吸金投资诈骗。」
「那个协会根本没在冲绳买土地。」
我想也是。
播磨屋夫微微偏头说:「听父亲提起前,你完全不晓得那协会的事吗?干部被抓时,报纸有登。」
我小心选择答案:「我知道那则新闻,但没想到父亲会是受害者。」
「这样啊,也对。」
播磨屋夫从圆凳上站起,打开冰箱取出两瓶凉茶,一瓶递给我。
「来,给你。」
「谢谢。」
播磨屋妻似乎有烟抽就足够。
「近年来,这类诈骗案层出不穷,报纸渐渐不会大篇幅报导。受害金额是五十亿圆吗?小意思、小意思。」播磨屋妻开口。
那个叫什么的团体,不是吸金两百亿圆吗?哦,亏你记得那么清楚。我边用凉茶滋润喉咙,边听着夫妻俩的对话。
「日商新天地协会非法吸金被査获,是何时的事?」
我装傻问,丈夫立刻回答:「是去年七月。七月的……嗯,七日,是七夕。」
「所以你记得这么清楚。」
「不不不,」播磨屋夫笑道:「那时我不巧为胆结石手术住院。是内视镜手术,相当简单。不过,我血压高又有糖尿,变得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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