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平松辉树先生会画她的肖像呢?」
「这个嘛……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幅画也是我爷爷从珠子小姐那里得来的,时间一久,价值就暴增了好几倍。我听我爷爷说,珠子小姐非常感谢他帮蒲生邸拍下值得纪念的照片。」
这幅画被送到这里是在昭和的三十五年。这么说来,在那之前,珠子和贵之已经跟辉树本人见过面了。他们会以怎么的方式相遇?又是如何达成和解——互相接受对方的呢?
「听说珠子小姐在平松先生还未成名之前,就暗地里资助他很多。」
是吧,我说是吧!孝史觉得很高兴。
「这位叫珠子的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也不是泛泛之辈呢。」小野说:「大东和计程车,你听说过没有?那可是全日本最大的计程车公司呦,而她正是会长夫人。」
孝史又再度露出笑容。
「你看她长得这么美,听说脑袋也很不错。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女儿还曾经代表日本参选过环球小姐。」
一边点头,孝史一边笑。笑完后,他仰头看着画中的珠子。
「可惜的是,她去年过世了。享寿七十七岁,不过,她也不枉此生了。家人给她办了个超级豪华的大葬礼,儿子、孙子加一加有二十几个。」
这次,孝史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珠子是一脸阴郁地说如果战争发生了,她就要去死的珠子吗?是那个握着蒲生大将的手,泪湿脸颊,赖着不走的珠子吗?没想到她好好活过了战争和战后,还以计程车公司会长夫人的身分,风风光光地过世。在二十名子孙的看护下,举办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豪华大葬礼。
何其幸福的人生啊!光是看这幅画就可以理解,画中珠子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已届中年,但珠子还是美丽的。特别是若有所思、静止不动的时候。同父异母的弟弟辉树以画家的眼光看出了这永恒不变的美,将它呈现在画布上……
岁月流逝了,并不代表一切也会跟着流逝——
「你真是个怪人。」
小野一脸狐疑地目送他离去。直至新桥车站为止,迎着春风的孝史都是笑容满面地走着。
3
平成六年四月二十日,中午。
在今天来到之前,孝史尽可能不去想这天的事。虽然很困难,但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脑袋当成压力锅,用力盖上盖子、转紧把手,直至内部的压力过大,爆炸为止,他都要拼命忍耐着。
他已经在东京展开一个人的生活。早上没人叫他起床,光想办法不迟到就很辛苦了,可只有今天,他一大早就自动睁开眼睛,焦急地等着迟迟不露脸的太阳,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浅草的雷门,就算平日人也很多的观光景点。背对着仲见世通(神社、寺院中的商店街)的喧嚣人潮,孝史站在门柱前,一面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一面却还是东张西望,手不得闲。他又是搔头又是抹脸,又是查看领子有没有翻好,又是偷瞄手表,确定秒针还有在走。所有称之为「等待」的行为他都做了,笨得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在等人。
他在图书馆翻过很多资料,知道不管是战时还是战后,凡是有人为了躲空袭或逃难而跟亲人走散、失去联络的,都会约定只要活着就来这里碰面。雷门是这么一个象征性的场所,虽然他是误打误撞的,不过还真是选对了地方。
十二点一分过了、二分过了、三分过了,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表。四分的时候,他往仲见世的方向伸长脖子,想说会不会看到娇小可爱的老婆婆正辛苦地穿越人群而来。十二点五分的时候,他把手表放到耳边,确定它还有声音。
然后,就在这时候,有人出声喊他。
「请问——」
他抬起眼睛,发现有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年轻女性正趋身向前,用试探的眼光打量他。虽说她蛮年轻的,还是比孝史大,应该是二十五岁吧?或是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她身穿嫩黄色的春季套装,从领口露出飘逸的白色罩衫。
「不好意思,您是尾崎孝史先生吗?」她终于问道。
不是阿蕗,不是娇小可爱的老婆婆——。
好痛,孝史的心揪紧了。好像什么东西飞来贯穿了他的前胸,在他的身体挖个洞后,又从背后飞了出去。风从那个洞冷冷地灌了进来。
「是。」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没错,敝姓尾崎。」
对方脸上浮现终于安心了的表情。这时,那舒展的眉宇让孝史清楚看到某人的影子。
她笑的时候,眼睛跟阿蕗好像。
「我叫堀井蓉子。」她行了个礼,「不瞒你说,是我奶奶叫我来的……。她要我今天中午十二点来到这里,跟一位叫尾崎孝史的先生见面,把信交给他。」
「你说你奶奶……」
那么,这位堀井蓉子是阿蕗的孙女啰。
「是吗?」孝史点了个头,立正站好后,看着对方的脸说道:「麻烦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是尾崎孝史,跟你奶奶有约。」
「是这样吗?是真的吗?」蓉子不断打量孝史的脸。她会感到惊讶也不是没道理的。
「那个,容我失礼问一句,你是在哪里认识我奶奶的?」
站在蓉子的立场,这样问很正常,可却让孝史伤透脑筋。说到底,阿蕗终究没来的打击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他心都凉了,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那是,我是在——」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在此时,蓉子轻轻一笑。她的眉宇又出现阿蕗的样子。
「没关系,我妈和我做了各种猜测。尾崎孝史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他该不会是奶奶的初恋情人吧?他们两人约好有一天一定要来这里碰面。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太年轻了。你还是学生吧?」
感觉好像有人帮他开了一条路,孝史一边挥汗,一边露出笑脸。
「就是说啊。不瞒你说,我也是代替我爷爷来的,尾崎孝史是我爷爷的名字。」
蓉子的脸上充满理解、安心、喜悦之情。「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
蓉子从挂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封信,「这就是我说的信。」她递给孝史。
手心又黏又湿地都是汗。孝史连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用两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信封显得有点老旧,至少不是新买的。冷风又吹进胸前的空洞,心好痛。
「奶奶六年前过世了。」蓉子说道:「是胃癌。一住院就马上开刀了,可已经发生转移……」
眼皮内侧一阵灼热。他曾一度紧闭双眼,却仍用力把眼睛打开,看着蓉子。
「她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蓉子摇了摇头,漂亮的长发跟着摆动。
「没有。就这点来说算是幸运的。好像止痛药蛮有效的,她就跟睡着了一样。心脏衰竭是主要的死因。她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家里过世的。走的时候,我父亲和母亲都守在旁边。」
「这样真是太好了。」
孝史的声音无法隐藏地哽咽了。蓉子显得有点困惑地皱起眉头,直盯着孝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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