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这个就会好了。」
孝史看到那个小瓶子,觉得那形状、颜色颇为眼熟,原来是正露丸。
不过,那标签和孝史熟悉的正露丸有所不同,字也不同。这里的标签上写的是「征露丸」,字的上下都有图,下面画的是小小的战车,上面则是双翼机。
孝史当着女孩的面,把正露丸吞下。茶杯里是温水。
「空着胃吃药对身体不好,我这就去拿粥来。你一定饿了吧!」
女孩说着,接过孝史手里的茶杯放在托盘上,站起身来。
「厕所就在出了这个房间的右边。」
女孩正要离去,为了再看一次她的笑容,孝史冲动之下出声叫住了她。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跟刚才一样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叫阿蕗,向田蕗。」
第二章 蒲生家的人们
1
换下睡衣,在伤口上涂了马油,用金属盆的水沾湿了毛巾放在额头上后,孝史钻进被窝。
结果,腹痛又再度来袭。这次再不去厕所的话,铁定忍不住。孝史按着肚子,来到门边。
伸手扣住拉门,轻轻使力。拉门没有动静。孝史试着用力一点。使力太大的话,会牵连到肚子。他弯着腰,喘着气拉,结果门突然唰的一声打开了。
声音之大,一定响遍整层楼了。孝史吓得缩起脖子,身体都僵了。该不会有人听到刚才的声音跑过来吧?
但是,没有人过来。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四周静悄悄的。孝史松了一口气,赶紧找厕所。就像阿蕗说的,房间右手边有另一扇拉门,上半部嵌着毛玻璃。用不着打开,孝史就知道那里便是他的目的地,因为那里发出一股恶臭。
打开门,臭味更强了。旧式的蹲式马桶内,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那是粪坑式的厕所,满了之后便需要有挑粪的人来清理的那种。这种厕所自从在小学一年级露营时住的山间小屋里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厕所里当然没有卫生纸,只有一些粗得会扎手的灰色纸张放在角落一个四方形的篮子里。
从头到尾,情况与想象完全不同。上完厕所,孝史浑身不自在,觉得直接走出去实在太奇怪了。他总觉得,没有按过钮或压过把手就不应该出去。身体所熟悉的一九九四年的生活,在这种地方也紧紧跟着孝史。
回到房间,才刚躺下,阿蕗用托盘端着小陶锅来了。这次她的和服袖子为了方便行动用带子扎在身后,鼻尖微微冒汗。一定是很忙吧。
阿蕗在这里的工作到底算什么呢?孝史心想。他那年代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女佣」。现代——应该说孝史之前所生活的时代,有钟点管家和帮忙的阿姨,却没有「女佣」。更别说像阿蕗这种年轻女孩,竟为了做家事而住在别人家,这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他心里呆呆地想着这些,眼里痴痴地看着忙着搅动炭火、帮他盛粥的阿蕗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她脸颊的线条是多么地美,眼神是多么温柔。
这就叫一见钟情吗?他想。这时候孝史才发现,不知为何,阿蕗的侧脸有着非常令人怀念的影子。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有这种感觉。
是这样吗?阿蕗与孝史认识的某人相似吗?但那会是谁呢?现代的孝史身边,有年纪大他一、两岁的这种女孩吗?
不,不可能。若是有,他不可能不记得。不如说,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作用,让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许是发觉孝史盯着她看,阿蕗的神色显得有点害羞。
「有人在旁边看着,吃起来也不舒服吧。」
说着,阿蕗就出房去了。孝史虽然觉得不舍,但是关于吃饭这件事,她说的没错。于是孝史掀开了锅盖。
粥又热又好吃,越吃越是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身体暖和了起来,精神也来了。
四周还是一样鸦雀无声。阿蕗曾说「这一层楼只有佣人而已」,他们白天几乎不会下楼回自己的房间吧,应该是随时听候主人家的差遣,忙着工作。
孝史吃完粥的时候,采光窗那边开始传来沙沙的声音。他觉得好奇,仔细一看,原来是窗外的雪渐渐被清走了。有人在铲雪。
他心想会不会是那个叫平田的人,抬头一看,最右边的窗户外侧的雪已经铲光,那里出现了某人的手。叩叩,那人影伸手敲了敲窗户的玻璃。孝史站起身来,推开窗户。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平田在那里探头探脑。他穿着膝盖部分已经磨光变形的长裤,圆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类似日式铺棉背心的衣服,脖子上缠着手巾,脚上则是一双丑丑的长筒靴。
「身体觉得怎么样?」
他蹲着把头脸贴近窗户,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觉得好一点了,谢谢。」
「不过脸色还是很差,」平田说。
「你看起来倒是很健康。马上就开始工作了吗?」
平田稍微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量说:「别太大声。」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躲起来了。」
「等我铲完雪,会回房间一下。有些事想让你先知道一下。」
平田回去工作了。孝史关上窗户。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被窝,而是看平田工作看了一阵子。他的手脚挺利落的,可见铲雪他是铲惯了。
基本上他已经把身世告诉孝史了,但就算孝史相信他所有的说词,还是有许多不明白、想知道的事。例如他这半辈子,亲友关系、工作的事;之前是否曾利用他所谓的「在时间轴上自由移动的能力」,前往其他时代等等。
而且,最令孝史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平田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时代,穿越时光而来。
即使让欠缺历史常识的孝史来想,也不认为昭和十一年是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时代。就拿现在来说,在距离这里仅仅数公里,不,或许是仅数百公尺的地方,那桩二二六事件就正在爆发、进行中。
在国中和高中的日本史课堂上,现代史几乎是不教的,因为考试不会考。而且,照课本排列的顺序,从绳文时代的土器开始讲解历史,一路到教完明治维新,在记住明治开国元老的名字时,最后一学期的期末考就到了。这还是教课进度很快的老师才有的情形。孝史国中社会科的老师甚至直接告诉学生,废藩置县以后的部分课堂上不会教,同学只要自己看就好。
不过即使没上过现代史的孝史,也知道二二六事件是由军部发起的军事叛变——其实,说实话,这些是他现在才知道的。就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睡着之前,电视节目里是这么说的。
军人会起事叛变,代表他们拥有足以发动叛变的权力。正因如此,日本才会在这个军部的领导下,迈向太平洋战争。至少,关于战争方面,孝史所受到的教育是这么告诉他的。火灾前在饭店看到的电视节目——就孝史本身对时间的感觉,那是仅仅数小时前的事——不也是这么说的吗。那场战争从头到尾都应该由失控的军部负全责。国民之所以饱受物资缺乏与饥馑之苦,没有参与战争的人也大批大批死在空袭之下,这些都是军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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