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名字。跟哥哥有点像。我和哥哥的名字,都是去世的爷爷取的。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呢?」
「珠子,这时候不要扯那些不打紧的事。」
鞠惠不由分说地打断珠子的话。但珠子却充耳不闻。「怎么写呢?孝史的孝,是哪一个孝?」
「珠子!」
听到这一声喊,珠子更是笑靥如花,继续说:「对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人来说,这个话题确实是无趣了点。」
她的视线并没有望向鞠惠,而是看着孝史。但是,这些话很显然是针对鞠惠说的。鞠惠原本拢着披肩的双手现在抓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瞪着珠子。
但是,当她准备靠近珠子想发作的时候,嘉隆从后面伸手抱住她的肩加以制止。鞠惠向后瞄了嘉隆一眼,停顿了一下,哼了一声。然后,可能是生气的关系吧,以一种不太自然的脚步直接走到离珠子最远的一把椅子,掸了掸和服的裙摆坐了下来。孝史内心暗自为珠子喝采。
嘉隆一直在壁炉边,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似地嘴角扭曲,斜眼看着珠子的侧脸。看着看着,突然背向孝史,拨起没有必要拨弄的火堆来。孝史发现他这么做是想要忍住笑。也难怪了,他现在一定很想纵声笑个痛快吧!
珠子那种强势的姿态还能维持多久呢?大将死后,这幢府邸内的家族权力关系若是朝嘉隆和鞠惠所盘算的方向改变,并不是孝史所乐见的。他忽然间同情起珠子来。
「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孝史总算说了一句话。没有人有任何反应。鞠惠和嘉隆的表情显示他们认为自己没有回答的义务。珠子则是轮流看着他们两人和孝史。
「请问,你去看过你先生了吗?」孝史转向鞠惠提出问题。
鞠惠的眼神显得怒气未消,不过她还是对孝史点点头。
「贵之叫我去的。」
「应该有很多事必须处理吧,像是要通知其他人等等的。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孝史还没说完,鞠惠就冷笑着说:「要去通知谁啊!谁会管他是死是活呀!他根本是个隐士。」
「可是……」
孝史本来想说今天明明有人来拜访,却没说出口。这件事最好先不要说,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开车前来的客人是什么人物,是来找谁的。
「别管那些了。我想喝酒,去弄点吃的来。」
听鞠惠这么一说,孝史才想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把阿蕗和千惠姨叫到这里来好吗?」
鞠惠皱起眉头。她的眉毛又细又浓。「那两个人在哪里?」
「在厨房待命。」
「好,去叫来。」
孝史急忙离开起居室。关上门后,他松了一口气。
阿蕗和千惠缩得小小地蹲在厨房的一角。听到孝史叫她们,阿蕗先站起身来。
「夫人说要你们备酒。」
「大家都在哪里呢?」
「在起居室里。夫人和珠子小姐,还有嘉隆先生。」
「贵之少爷呢?」
「还在楼上。」
说到贵之,他在干什么啊?
「我们马上准备。」
阿蕗和千惠以利落的身手开始工作,宛如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女。感觉就像是朋友家发生了不幸,前来帮忙张罗饮食的模样。两个人身上穿着同样雪白的日式围裙。
「我到楼上去看看。」
说完,孝史又赶回起居室。不经过这里,就没办法上二楼。他迅速穿过起居室,以免有人叫住他。孝史总觉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干着急。
上了楼梯右转,直接走向蒲生宪之的房间。门关着。孝史很快地用力敲了两、三下门,不等人回答就开门进去。
一踏进房间,贵之像弹起来似的,从伏在书桌上的蒲生宪之身边爬起来。一看之下,一大堆文件纸张在他脚边散落一地。
孝史站在原地,贵之也维持他起身的姿势,僵在那里,右手还拿着以黑色绳索、黑色封面装订成册的文件。
「你在做什么?」
孝史自认声量没有很大,但是贵之显然吓了一大跳。孝史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鞠惠的话:「贵之是个胆小鬼」。
「不是说这里最好要维持原状的吗?」
丈夫、父亲才刚死,女人们就为了全然无关的事情斗嘴,做弟弟的则是对哥哥的死憋住笑暗自窃喜。原本以为还稍微比较懂事的儿子,竟然在尸体旁的抽屉东翻西找,他爸爸的尸身还没变凉呢!
壁炉的火焰摇曳着。在火光的照射下,贵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在……找东西。」
「找你爸的遗书?」
话才出口,孝史就觉得不妙。他事先便知道大将留下了长篇遗书。正因为知道,才脱口而出。但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粗工竟然说出这种字眼,实在太不自然了。
贵之很惊讶。「遗书?」他以不屑的语气故意强调了这两个字,接着又说,「你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吗?」说完开始着手整理文件。
孝史环顾室内。说到遗书,大将的遗书在哪里呢?刚才书桌上并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既然是长篇的,会不会是放在抽屉里……
(对了。)
看着刻意借收拾文件躲避他的视线的贵之,孝史想到一件事。关于大将的遗书,照片的说明写着「发现当时因遗族的顾虑,未对外公开」嘛!既然是对军部专擅提出谏言,并预测了战争悲惨的结果,想想当时(应该说是现在才对)蒲生家遗族的心情,会这么做也就无可厚非了。
贵之刚才可能就在这里看父亲所留下的遗书,因为内容至关重大顿时着了慌想藏起来,一定是这样。
孝史对他的立场或多或少感到同情。然而在同时,却也产生了一丝无可否认的厌恶。
即将赴死的人会写遗书,是为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意念传达给身后至亲吗?不过,蒲生大将所留下来的遗书,以性质而言并不属于私人信件。因为那里面写满了对陆军的批判。
不仅是批判,还有对未来的分析,以及因此油然而生的忧国忧民的情怀。里面不是还预测了不久的将来,日本将对美国开战这些最不利的状况吗?这样的内容,不可能是「只」留给家人的。大将是军人,忧心军队未来的遗书理应是留给陆军中枢部的。大将的遗书形同一份以死明志的御状。
这样的遗书,却因为儿子贵之的一己之念而遭到弃置。
不过,这可能也是基于无奈吧!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弱者毕竟无法忤逆强权。尽管大将的遗书在战后得到肯定,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极度危险、极度恶质的文章。如果轻易把这样的遗书公开,之后蒙受其害的是留下来的遗族。
再说,贵之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或许无法正确地理解父亲所写的内容。孝史之所以能够了解到那是对现状及未来的精辟分析,是因为他是来自战后的「未来」,但贵之是无法理解的。也许,他只会当作是父亲不得志的牢骚。既然如此,他将遗书按下不表,虽是自作主张,但或许也是为父亲着想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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