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表示阿蕗他们那些佣人要进出时,也必须穿越前庭靠近府邸,再从那里转到后面的小门才行。这样,小门的存在并没有意义。因为小门的功用,就是为了避免家里工作的佣人在走动时,被前面的主人家或客人看见。照现在的状况看来,若是有访客,岂不是可能让客人撞见尴尬的场面吗?
或者,因为这户人家不会有客人,所以不需要操这种心?可是,今天早上就有人来过。为时虽短,但的确应该是访客。
真是奇怪——这个家在各方面都很不寻常。
走在走廊上,可以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孝史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专心听。这一家人好像聚集在起居室里了。
一共有几个人呢?其中一个无疑是孝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就是鞠惠夫人的秘密情人——蒲生宪之的弟弟,蒲生嘉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柴房听到的对话,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要是这场起事失败,大哥绝对不会苟活。)
(这么说,他会自裁啰?)
(没错。)
那两个人或许早已正确地、准确得几乎可说是残酷地预见了蒲生宪之的下场。他们现在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着想着,孝史不禁皱起眉头。手指冻僵了,因为走廊上没有暖气。
他提起脚步往起居室走,来到台阶前面,突然想起他一直把平田丢在房间。心里虽然在意起居室里的情形,但是也担心平田的状况。趁现在赶快回去看看他吧,孝史急忙来到半地下的房间。
轻轻拉开拉门,探头进去看。平田还躺在被窝里,姿势和孝史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但因为采光窗开了一个缝,所以房间里的空气和外面一样冰冷。
采光窗是阿蕗打开的。孝史抱怨这样会冷,阿蕗却指着火盆说,门窗关紧了很危险。孝史当时并没有立刻意会到阿蕗指的是一氧化碳中毒。
走近被窝边,俯视平田的睡脸。他双眼还是紧闭着。孝史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摸他的额头。
突然,平田张开眼睛。孝史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醒着?」
平田的双眼因为充血而显得非常红。而且红得很不正常。那颜色就像看到他的头盖骨内部,大脑正不停渗出血来。
平田缓缓地眨眼。
「别说话。」孝史说。「你必须躺着。」
对了,有一位姓葛城的医生会来。
「他们已经请医生了,」孝史点着头说,「给医生看了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明明不知道平田是哪里不舒服,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生可靠到什么程度,一开口却是这些话。孝史觉得自己的这些话,或许是在鼓励自己。
平田的嘴巴动了。他一张开嘴,唾液便牵动成丝,脸颊抽搐,筋浮了起来,像难看的皱纹。
「叫你别说话啦。」
可能是没听到孝史阻止他的这句话,平田频频眨眼,拼命想打开嘴巴。然后断断续续地说:「只……只要一……个星期……」
孝史注视着平田,又觉得好想哭,可是孝史忍住了。
「就会……好。就……可以……回去了。」
孝史点了好几次头。「我知道。不过,你现在别去想那些。」
平田闭上眼睛,脸色又变得像死人一般。比太阳穴流着血的蒲生宪之更像死人。
孝史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平田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好的。然后,我就可以回现代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事要做。
孝史离开房间,往起居室移动。
2
孝史一进起居室,刚才就坐在同一把椅子上的珠子立刻抬起头来往这边看。
「哎呀,原来是你。」她说。
起居室里还有另外两人。两人都站在壁炉边,和珠子有段距离。其中一个是鞠惠。她穿着和白天同一件和服,不过肩上披着一大片披肩似的东西。
另一个人孝史没见过。他站在鞠惠身旁,紧挨着她。光凭这一点,孝史就知道他是谁了。这个男人想必是大将的弟弟蒲生嘉隆吧。
他四十来岁。鼠灰色的上衣配上深咖啡色的长裤,白衬衫之下穿着手织背心之类的衣服,感觉相当干净利落。记得平田说过他是肥皂盘商,所以才显得特别干净吗?个子虽小,肩膀却很宽,粗犷的轮廓与他哥哥极为相像。
「喔,这是哪位?」
他挑了挑眉毛,问鞠惠。这个声音,就是他们躲在雪地里时,从头顶窗户传来的声音。在柴房里预测大将会自杀而窃笑的,也是这个声音。
「这是哪位?」鞠惠问珠子,口气像在质问什么。跟她在柴房前叫住平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哥哥的朋友。」珠子说明。
鞠惠双手抓拢胸前的披肩,向孝史走近了一、两步。那是小心翼翼的步伐。似乎在说,这双眼睛没见过的人,全都是不如自己的下流人物,肮脏龌龊,千万不能随便靠近。
「你是贵之的朋友?」
鞠惠的视线猛扫射孝史,检视他身上的行头。越看,她的眼神就越不友善。也难怪,孝史穿着阿蕗给的旧衣服,看起来怎么可能像和贵之平起平坐的朋友呢,就这一点而言,她的眼力是正确的。
「关于我的事,请各位待会儿问贵之少爷。」
孝史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和她照面,孝史可能会被她的气势所慑。但是,现在孝史已经知道她在柴房里讨论私奔的事,也知道她晓得自己为私奔所准备的行李藏匿的房间可能分配给平田之后,那种慌张的样子。而且,连她在惊慌之际,跑去拿行李的模样都想象得到。所以孝史一点都不怕她。
「你是说贵之知道?你是谁?」鞠惠的声音尖锐起来,「为什么这个家来了客人,我却不知道?」
珠子皱起眉头,显得不胜厌烦。「这种事不重要吧,鞠惠。」
鞠惠狠狠地瞪着珠子,「叫我妈!」
珠子没有回答,只是露出「真可笑」的表情,然后又托着腮帮子。这次连上臂无瑕的肌肤都一览无遗。
「好啦,我来介绍。这一位是嘉隆叔叔,是我爸爸最小的弟弟。」
珠子指着鞠惠身旁的男人,对孝史说。
「叔叔,这一位是贵之哥哥的朋友,名叫……」
孝史想起自己未曾向她提起自己的姓名,便说,「我叫尾崎孝史。」
嘉隆叔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示意。他的脸蛋很光滑,在男子之中算是少见。不愧是卖肥皂的——孝史突然这么想。这个想法有点好笑,孝史差点就笑出来。又因为恰巧听到他们商量私奔情事,所以孝史自觉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把柄。同时,大将果真如他热切期盼般死去,正中他的下怀,这一点也让孝史感到忿忿不平。就算露出一、两个冷笑,也不会遭天谴吧,孝史心想。
蒲生嘉隆当然不会知道孝史的心思。他像是在估价般不断打量孝史全身。
「原来你叫孝史呀!」珠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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