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之认为是珠子拿走手枪的对吗?」
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回答:「没错。今早他告诉我了。贵之昨晚好像也几乎没睡,一直在想这件事。」
用父亲拿来自决的手枪,射杀生前与父亲敌对,动辄让父亲苦恼的舅舅与他的情妇——这像珠子很有可能做的事,却也最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孝史心想。
「有机会能够从大人自决的现场拿走手枪的,只有四个人。」医生继续说。「贵之、珠子、鞠惠和嘉隆。大家聚集在起居室之前,这些人都有到现场的机会。」
「我也有机会。」
「有吧。那么,是你吗?」
「不是。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枪。」
「我也觉得不是你。」
「太感激了。可是为什么呢?如果去除掉动机、或企图杀掉谁的这个部分来说的话,我也应该很可疑。」孝史说着,笑了出来。「例如,我是从以前就企图袭击大将的恐怖分子,想要拿到手枪,准备之后用来暗杀首相。」
医生板着脸说:「冈田首相已经被杀了。」
「那、杀下一个首相。」
「你是说,志愿成为暗杀者的工人青年,偶然碰上蒲生大将自决的现场,然后偶然发现手枪,就顺道拿走了?」
「以可能性来说,是有的。」
「是啊,以可能性来说的话。但光说可能性,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了。」
医生瞪着积雪的道路,放低声音。
「其实,这也是我想和你当面确认的事之一。你到底是什么人?」
孝史语塞了。
「什么人?就像您刚才说的,是个工人啊。」
「什么工人?做什么的?出生地在哪里?那个叫平田的,真的是你舅舅吗?你怎么说?我想知道这些事。」
孝史明白葛城医生是认真的。医生仍维持原步调向前,不看孝史而净盯着脚边走,但是他抓着孝史手臂的力道加重了,甚至让孝史感觉疼痛。只是甩手,葛城医生是不会放开他的。
「我——」
平田告诉他的假造经历浮现脑海。大正七年,出生在深川区的扇桥。是平田妹妹的儿子,职业是工人,因为被工头虐待而逃离了工地——
但是他说不出来。对于眼睛闪烁、体重压在孝史身上的葛城医生的质问,这种谎言是无法瞒骗过去的。而且说谎这件事本身,也让孝史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我、我——」
我来自未来。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是我是太平洋战争结束五十年后的这个国家的国民。我是回溯时光来到这里的。那个叫平田的人,拥有时光旅行的能力——
说出来吧。把这些说出来吧。不管医生相不相信,现在能够回应他的诘问、与他对等交锋的,就只有这个了。
孝史的嘴唇形成了发出未来的「未」字的嘴形。就在瞬间,葛城医生停下脚步,抬头看孝史说了。
「你是不是辉树?」
4
葛城医生的嘴形冻结在「树?」的疑问句尾。孝史的嘴巴也凝结在就要发出「未」音的瞬间。白色的呼气顷刻流过两人之间,消失了。
两人彼此正面凝视,就这样呆站了数秒钟。从恢复以往喧闹的市电大道上,隐约传来喧嚷声。脚底的雪地寒意,现在更渗透了孝史全身。
慢慢地、像要解开僵掉的东西似地,孝史的「未」嘴形,转换成「辉」的形状,问了。
「辉树是谁?」
同时,葛城医生不只是嘴巴,而是整张脸都动了。那张脸无力地松垮下来,嘴唇垂了下去。
「不是啊。」他发出感叹、安心、落空一般的声音。「不是吧。我搞错啦。这样啊,不是啊。」
他笑了出来。
「是我想太多了啊。看你那张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等、等一下。不要一个人在那里自问自答啦。辉树是谁?您在说些什么啊?」
葛城医生放开孝史的手,朝气十足地迈向前去。突然间,他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那样走的话,又会跌——」
孝史还没说完,医生便一副「你看着吧」的样子跌倒了。即使如此,他还是笑咪咪地爬了起来。
孝史一面扶起他,一面发问。「辉树是谁?」」
医生拍掉雪花,走了出去。「千惠知道是谁。去问她吧。」
「那个婆婆问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她叫我不要管府邸里的闲事。」
「那,就这样啰。」
「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孝史出声吼道,医生笑着挥了挥手。
「哎呀,生气啦?」
「当然了。这样谁受得了啊!」
孝史一转身,就要折回府邸,葛城医生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不抓还好,这一抓连医生也被自己抓人的力道弄得失去了平衡。结果这次摔跤把孝史也给拖下水了。
「——真是的。」
正面扑倒在雪堆里,孝史连呼吸都快停了。他用手肘撑地,一边爬起来一边说:
「再这样下去,医生,过一百年也到不了有电话的地方的。」
「嗳,抱歉。」
葛城医生依然神情愉快。他一脸雪白地爬起身来,帮忙孝史拍掉肩膀上的雪。然后他说了。
「辉树是大将大人的孩子。」
孝史睁大了眼睛。「孩子?儿子吗?」
「没错。年龄比贵之和珠子更小。大概是你这个年纪。可是他不是嫡子。是大人年轻的时候,和夫人以外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嗳,直截了当地说,是艺妓的孩子。」
蒲生宪之为那孩子取名叫辉树。但是,并没有正式认他是自己的孩子。据说是那名女子刻意回避、退出的。
「大将大人考虑到那名女子今后的生活,决定要收孩子为养子。但是,女子不愿意放弃孩子。所以她从大人面前消失了。好像是到满州去了。」
「你认为那个叫辉树的孩子是我……?」
「我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这样。昨晚我也是苦思良久啊。」
「为什么?那个叫辉树的人怨恨大将不认他为儿子,而有可能出现在大将的面前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吧?大将大人偶尔也挂念着辉树现在过得如何。尤其是生病倒下之后。」
这就是所谓父母心吗?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医生跟千惠姨吗?」
「夫人也知晓的。我想现在贵之和珠子应该也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可是那时候竟然没有发生争执呢。」
「当然吵翻天了。这还用说吗?只是事情没有闹开来。至少关于这件事,夫人就连对我也没有说出任何责备大人的话来。我从阁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此事的风风雨雨。不过也只是很概略的而已。」
如果是在孝史生活的「现代」,一定是大事一桩吧。
「就在辉树出生后不久,大将大人做为德国大使馆的驻派武官,前往当地赴任。当然夫人与孩子也一道同行。一家人亲密无间,也和日本的那名女子有了距离。算是分开的好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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