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大将大人对于当时让夫人如此心痛感到非常后悔。不过那也是大人病倒后的事了。他常常提起与夫人之间的回忆。」
「我看到照片了。」孝史说。「夫人长得很美呢。珠子小姐实在长得非常像她。」
「你看吧?所以夫人过世之后,对大将大人而言,他对珠子更是加倍呵护。」
医生露出突然回到现实般的阴沉表情。
「珠子也很爱慕父亲。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和兄长就是她的一切吧。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刚才我告诉你的那种忧虑。贵之也担心得脸都白了。」
确实,珠子有机会拿走手枪。她听到枪声,但是不敢一个人去探视情况,所以先下来起居室——如果这些话是珠子说谎的呢?如果她是一听到枪声,就立刻赶到大将的书房,在那里看见了父亲的尸骸和掉在一旁的手枪的话呢?
「请你留意珠子的情况。」
葛城医生仰望孝史。
「如果手枪在她手里,我不希望她做出危险的事来。刚才我会拖拖拉拉的,也是不想在嘉隆他们出门之前,放松对她的注意。我也叮咛贵之留心,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监视更来得确实。我就是想拜托你这件事。」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会遵照医生指示。但是不是也告诉千惠姨跟阿蕗一声比较好?」
医生摇了摇头。「如果拜托女佣注意珠子,不晓得她们会表现出什么态度。搞不好现在……像千惠,或许她已经发现到珠子手中有枪了。」
劝谏孝史不要插手府邸的事的那种口气。的确,如果是千惠,或许会以这种方式来表现她的忠义。因为那个资深老女佣,也不可能会对鞠惠或嘉隆抱持着好感。
「我会小心看好珠子小姐的。」
孝史嘴里这么保证,但是另一方面,他颇为冷静的脑袋,却也朝另一个方向思考。他想,或许贵之也很危险。
他也有机会拿走手枪。和孝史两个人在大将的书房里发现尸骸的时候,手枪被压在遗体底下。孝史先出了房间,之后,贵之拿走手枪藏了起来。当然,他的目标是叔叔和鞠惠。会对葛城医生说出他对珠子的疑念,不也有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吗?事实上,煞有其事地提出理由,要第三者的葛城医生回家的也是贵之。
——小心手枪。枪在某人手上。
平田的话在脑海复苏。
「明明是亲兄弟,明明是叔叔和侄子、侄女,这真是教人难受啊。」葛城医生呻吟。「怎么会搞成这样,为什么非得让人担心起这种事不可呢?」
确实,两人的争执已经超过兄弟吵架的程度。
「这也是想法不同的军人与实业家之间的纷争吧。」医生说。「军人瞧不起实业家。大将大人每次一提到嘉隆,就老批评他是『小商人』。嘉隆也真是的,他总是唾骂军人全是些只会挥舞拳头、夜郎自大的浑帐东西。对于日本与国际联盟之间为了满州而发生的冲突,他曾一副唾弃的模样说都是因为外交无能、不了解经济力学的军人独断独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但孝史所知道的战后日本,其实等于是靠那些实业家立国一样的国家。不晓得蒲生大将见到未来「小商人的国家·日本」,究竟作何感想?
然后,忽然他想起珠子的婚事。根据鞠惠的讥讽,对方好像是「计程车公司社长的儿子」。是小商人。
「医生,珠子小姐预定要结婚对吧?」
说完该说的话,边走边陷入思考的医生「啊?」的一声。「你说婚事吗?」
「嗯,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不晓得,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最近的事吧。」
应该也是吧。孝史点头。若不是生病、看到未来之后,蒲生大将不可能会想要把珠子嫁给实业家当妻子的。
「您不觉得奇怪吗?珠子小姐的对象可是大将所说的『小商人』呢!」孝史试探性询问。
医生也感到纳闷。「说的也是。但是,当军人的妻子很辛苦。大将也很明白这点。更何况接下来……」
「就要发生战争了?」
「很有可能。」医生点头。「而且,听说珠子的对象是贵之大学的学弟。我在想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吧。」
「说的也是。」孝史暂且点头同意。「对了,医生,话说贵之也不是军人吧。」
「这件事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嗯。可是,就算不是职业军人,也会被征兵吧?贵之没有去当兵吗?」
嘉隆跟鞠惠说贵之很胆小云云,让孝史很挂意。
「因为他进了大学啊。」
「大学生就可以免除征兵义务吗?」
「没那种事——」医生瞪了孝史一眼。「怎么,你也是来打探逃避兵役的方法的吗?那样的话,问我也没用的。你还是努力祈祷抽到白签(注:日本战前,在征兵检查时甲种合格的人,根据抽到的签,可以免除入伍)吧!」
「我又不是这个打算。」
葛城医生板着脸沉默不语,一快要滑倒就抓住孝史的手臂,大步地往前迈进。
5
市电大道呈现热闹的景象。
和昨天截然不同。道路两侧的店铺,以时间来看,感觉也像是才刚开始营业,各处的窗户和门口都有人探头出来窥看外面的情况。穿着厚重棉袄的中年男性、和服上穿着白色围裙的女性,应该是住在这一带,或是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吧。每张脸都没有什么紧张感,反倒有种开朗的感觉。
行人也很多。男人穿着大衣和软呢帽。市电车发出噪音行驶着。雪的深度一直堆到接近铁轨的地方,仿佛没有轨道也能够行驶。果然,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大客满。电车来到平河町的电车站,停车,发出「叮铃、叮铃」的铃声。从车子里被吐出来衣着厚重的乘客,朝三宅坂或赤坂见附的方向走去。
孝史望向大马路前方。昨天过来盘问的士兵,他们的步哨线已经不见了。卷着刺铁丝的路障、用来生火的汽油桶也消失了。孝史想起刚才错身而过的人说,军队已经移动到议事堂去了。
「议事堂是在哪个方向?」
「更南边的地方。比蒲生家更往南的方向。」
葛城医生一面回答,一面东张西望。他突然举起手,指向道路的反方向。
「那家店开着呢。门开着一半。喏,那个红色招牌的面包店。」
老旧的招牌上,已经模糊不清的油漆写着「宫本面包」几个字。一如往例,从右到左的横书让孝史感觉很奇妙。
「面包店通常爱赶时髦,或许会有电话也说不定。」
葛城医生一说完,便踩着惊险的步伐走了出去。穿越马路时,有两度又差点摔倒,每次负责撑住他的孝史,手也有些痛了起来。
医生抵达半开的面包店门口时,孝史发现脚边掉着报纸。抬头一看,面包店隔壁是西餐厅。上面挂着「法兰西亭」的招牌,门口紧闭,玻璃的另一边垂着条纹型的窗帘。入口的阶梯处,有积雪被踏平的痕迹。孝史捡起报纸,才发现已经完全湿掉,而且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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