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仁平来找你说什么?」
佐吉耸耸肩。「问我房客一直留不住是怎么回事。」
「还问你是不是凑屋交代你,故意这么做的?」
不知是否是平四郎多心,佐吉看来似乎整个人都僵了,没有马上回答。
「他对我倒是这么说的:凑屋定是基于某种目的,想把房客赶出去。扬言一定要查出原因来。」
正好在这时候,长助的衣袖勾住砚台,把墨汁给洒了出来。小平次连忙去拿抹布。佐吉趁这一阵乱,离开平四郎身边。平四郎感觉出他不想再提刚才的话题,便决定别在这时硬逼他。
「不过,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对抹着茶几的佐吉背影说了这句话,便来到屋外。绕到阿德那里,只见房门紧闭,久米看到平四郎便迎出来,告诉他阿德睡了。她双手满怀都是待洗衣物。
「阿德姐好会流汗呢。」
「这可就不太好了。」
「不过,现在已经能吃饭了,这就教人放心得多。大爷你的腰呢?」
「已经没事了。」
「那太好了。伤了腰,男人哪,该挺的都挺不起来了。」
「你就是老爱说这些,阿德才讨厌你。」
久米也不害臊,放声笑了。平四郎转身往杂院大门走,她先是插着腰目送了一会儿,又回屋里再转出门,跑着追上来。
「我说大爷,你那拐杖好短呀。」
久米说的没错,这把拐杖是短了那么点。
「这个怎么样,这根比较好吧?」
平四郎撑着久米递过来的棒子走了几步,果然正合适。不过,这棒子有几分眼熟。
「这是啥?」
「阿德姐家的顶门棍。」
因为这根棍子,平四郎所到之处都遭遇奇异的眼光。
「井筒大爷,您开始学杖法了吗?」
歪着头提问的,是深川大头子冈引茂七的一名手下,政五郎。茂七今年高寿八十八,脑筋灵活依旧,行动却大不如前。这十年来,凡事均由政五郎代为处理。
平四郎不识政五郎,对方却认得八丁堀的每一位大爷,客气地让进屋里。那是幢有院子而不小的房子,面朝大路的一楼开着一家荞麦面铺,由政五郎的老婆掌管。据小平次说,深川就数这家铺子的酱汁用料最舍得。
茂七的手下不下于十人,总不可能全部住这里。但光是有这么多人进出,便够热闹了。
店里应该很忙,政五郎的老婆却特地端茶水点心过来打招呼,八面玲珑地应酬,好一会儿才离开。政五郎苦着脸说老婆话多让他头痛,平四郎倒是真心羡慕,称赞她是个好女人。
「话说回来,大爷,真是难得。小的知道您向来不喜与我们有所接触,这回是为了什么事呢?」
政五郎切入正题。平四郎嗯的沉吟了声。「有件事想请教大头子。」
「真是不巧。头子上个月便到箱根汤疗去了,因为头子的脚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能不能帮上忙呢?」政五郎客气地问道。平四郎心下暗忖。
茂七所信任的人,奉行所里亦无人反对。他的风评平四郎向来有所耳闻,都说他像金座(注:为江户幕府铸造、发行金币的机构)的大秤一样规矩。既然是那位大头子培育的后继者,同等视之应该无妨吧。他决定开诚布公。
「我在想,佐贺町的仁平与筑地的凑屋总右卫门之间,是不是从以前就有什么过节,你知道吗?」
哦——政五郎发出心领神会的声音,碰地捶了一下手。
「大爷,您要知道这类过往,有个最恰当的好帮手。」
「现在就在这里?」
「是的。」政五郎灵活站起,拉开唐纸门,向里头喊道:「喂——大额头,你来一下。」
「大额头?」
政五郎回原位正坐笑道:
「您请看吧。」
不一会儿便传来啪跶啪跶的脚步声。听见有人道扰之后,唐纸门滑开。一瞧,果真有个大额头在那里。
那是个年约十二岁左右,脸庞光滑可爱的男孩。五官面貌与身形均如伶人般端正秀美。
只不过,额头很宽,异样地宽。
「他就是大额头。」
在政五郎示意下,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请大爷多关照。」
这情况大出意料之外,平四郎张着口愣住了。
「双亲取的名字是三太郎。」政五郎说道。
「因为我是老三。」少年接着说道。
「但大额头好叫得多。」
「是。」少年笑着点头。
「那么,这位大额头老弟要做什么?」平四郎问道。
「就算我们大头子再健朗,终究不是神仙,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刻。所以在那之前,趁脑筋还清楚,把该让后人知道的事故缘由、人名、发生过的案件等,全要他记住。」
「是。」少年再次点头。「因为我记性好。」
「大额头,大爷在问,大头子有没有提过佐贺町的仁平和筑地的凑屋老爷间的牵扯?」
大额头三太郎双眼兜在一起,想了会儿。接着,脸色忽地一亮。
「是,有的。」
「有吗?」平四郎倾身向前。
「是,牵扯得可多了。」
于是,大额头开始讲述。
4
事情要追溯至三十年前。
凑屋总右卫门这个人,发迹致富前的人生不甚为人知,这一点平四郎也知道。话虽如此,他毕竟是个人,总无法一笔抹消。从他本人提起的,或过往相识的人说到的,尽管只是片鳞半爪,却也能窥知一二。
既然已经提到了,不妨顺带一提,他并非向来就叫做总右卫门。年轻时似乎每换地方便改名字。这在那些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在哪里发笔横财的流动佣工当中并不稀奇。只不过,这些人里头,真的像总右卫门这样发了横财的人就很稀奇了。实则有关他曾被流放孤岛的传闻,或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佣工,杀光主人满门、卷产而逃的传闻,每隔一段时间便被拿出来流传一番的原因或许在此。
这总右卫门承认他年轻时用过一个名字,叫总一郎。将总字改为宗字便是他长男的名字,可见这传闻不假。而大额头三太郎所描述的,便是凑屋二十五六岁、叫做总一郎时的事。
「那时凑屋总一郎是在本乡三丁目一家叫万屋的铺子当佣工。」
大额头舌头虽有些不够灵巧,说起话来却有种讨人喜欢的音调。
「当时的老板是第二代。万屋原本是卖纸的盘商,到了这第二代老板,店里有一半便卖起了茶叶。同样都怕湿气,多个茶叶也无妨吧。第二代很会做买卖,茶叶生意很快就兴旺起来,万屋人手不够,于是新用了一批佣工,凑屋总一郎便是其中之一。由于急着找人帮忙,请人也不讲究保证人、介绍信等规矩,而总一郎似乎也不是头一次在铺子里干活,年纪虽轻,做起事来倒是驾轻就熟。而且工作学得快、算盘打得好,为人处事圆滑周到。第二代老板相当赏识总一郎,认为捡到了宝。从才进万屋半年便升他为伙计,让他紧跟在自上一代便在万屋的大掌柜身边做事,便可想见老板对他有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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