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大额头的话——先前从大爷这儿听说久米从事哪一行,我有些放心不下,便算准了卤菜铺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派了一个年轻的过去。啊,他可不是对医学有什么心得的人,只是在被我们家大头子捡回来之前,在吉原当『牛』,对那方面的病是不会看走眼的。」
所谓的「牛」,相当于吉原的保镳,负责监视妓女与前来寻欢的客人。当然,唯有可怕的「大哥」才能胜任。
听到这里,弓之助的表情,透露出他已明白现场对话中所说的「病」的意思。平四郎认为他听得懂也是个问题。还太早了。
「那么,你们那个年轻人怎么说?」
「相当糟。」政五郎简洁地回答,摇摇头。「他说,不早点接受妥当的治疗就不妙了。」
所以,阿德的担心果然成真了。
「关于这件事,大爷,听说千驮谷那边,有个作风特异的大夫……」
「住的地方也很偏僻啊。一定是个老头吧?」
「是的,据说是个怪人。住在一个四周没有半户人家的地方——听说是租了以前大农户的房子,让患者住在里面治疗。这也是我们那个年轻人说的。」
「跟养生所(注:此处指江户第八代将军吉宗所设立的「小石川养生所」,为免费救济赤贫民众的医疗设施)没关系?」
「没有。养生所确实是一项德政,但是,那个……多半不会收容久米吧。」
一点也没错。平四郎点点头。弓之助一反常态,像只被带到陌生人家作客的猫似的,不作一声。
「让久米去给那个大夫诊治如何?把事情告诉阿德,请她带久米过去。」
平四郎望着政五郎。「好是好,可是那种大夫开价不低吧?」
阿德没那个钱。
「那种病是会传染的吧?」政五郎说道。他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依然笔直地只望着平四郎。但既不成熟也不稳重的平四郎,却忍不住望了弓之助一眼。传染是会传染,但你知道是怎么传染的吗?你不知道吧?还是你已经从喜欢寻欢作乐的父亲那里知道了?
弓之助低着头,玩弄着借来的地图的一角。
「身为保护杂院的管理人,不能放着身患传染病的房客不管,这是天经地义的。该是佐吉出面的时候了。由管理人出钱,让他陪着阿德和久米一起到千驮谷,您认为如何?否则,要阿德一个人带久米过去,她心里一定会感到不安吧。」
这真是个好主意——平四郎正要捶手时,弓之助幽幽地冒出一句话:「可是,佐吉那里有长小弟呀?」
「是那个小孩吧?」至此,政五郎今天才第一次对弓之助说话。「这个嘛,将那孩子寄放在我这里可好?我们这里有大额头,应该不会让他感到寂寞。」
弓之助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也是个好主意,姨爹,您说是不是?」
平四郎将手碰碰捶了两下。
接下来,众人花了半个时辰,摊开弓之助带来的地图详加商讨。惊人的是,弓之助不仅带来向佐佐木先生借的地图,还凭一己之力绘出了铁瓶杂院现在的地图。
「这是之前就做好的吧?」
「因为我想可能会需要。」
听平四郎解释弓之助是个什么都要加以测量的高手,目测与步测都极为准确,政五郎大喜道:
「难怪和大额头谈得来。说到专长,我们大额头的那个也是一绝。」
对照新旧地图后,众人得出一个结论:可疑的果然是灯笼铺的小屋——现在铁瓶杂院八百富的空房。摊开地图开始谈起步测,即使是当着这种案情,弓之助的表情依然耀眼生辉,平四郎不由得心下感佩。
「好,这么一来,等佐吉他们一出发,当天就动工。」平四郎说道。
「如果佐吉他们能在千驮谷待个几天,万一没猜中,不是八百富,也还可以去挖别处。」
「不会猜错的,姨爹。」弓之助先前愉快的表情完全自脸上褪去,小声地说。「就是八百富。」
「你还真有把握。」
「我觉得八百富的人会被卷进那种事端……不是偶然,而是葵的灵魂使然。这样想……会很奇怪吗?」
不奇怪。平四郎本身也这么想。但在他开口之前,政五郎便说道:
「这么一来,准备便万全了,但是大爷,要将事情告诉阿德,想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找个人——要不要叫我刚才说的那个年轻人陪您一道去呢?」
的确,这么做和阿德也比较好说。平四郎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不了,我自个儿来。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第二大、第三天,都降下了清冷的秋雨。平四郎曾一度来到冷冷清清的铁瓶杂院,绕到佐吉那儿去,只见杂院静得跟坟场一样,唯有阿德店头发出的卤菜热气是暖的。这反而令人备感凄切。
平四郎一反常态地畏缩起来,暗忖天气如此阴郁,实在不想提起久米的病。然而正次郎死得那么惨,若不早点将葵的尸骨挖出,难保又会有人遭殃,必须及早采取行动。但明知如此,他仍说不出口,甚至不敢到阿德处露脸。
说实话,他宁可找借口,只盼能拖一步是一步。继续佯作不知,就让一切顺着凑屋的计谋演变,又有何妨?反正没有人会因此而蒙受无妄之灾。过去的事又无法挽回,麻烦事可就敬谢不敏。
平四郎认为,自己就是这样,才会是个软弱的人。到头来,毕竟不是个当公役的料。
这天早上,雨总算停了。即使如此,天空仍是暗云低垂,气温骤降,仿佛冬天乍然降临。前不久才满头大汗,嚷着要吃洋菜冻、养金鱼、冲凉的,现在已恍然若梦。
平四郎带着小平次前往铁瓶杂院。佐吉不在,平四郎便穿过大门,踏着后杂院的水沟盖进去,只见佐吉正拿着扫把扫着后面茅厕一带,将雨湿的落叶集中在一处。
听说房客只剩下阿德等人,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平四郎以此开头。佐吉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说「我果然当不来杂院的管理人」。
「之前搬走的房客是怎么说的?」
「说不想住这种跟坟场没两样的杂院。这是当然的啊,大爷。」
与佐吉一同回到他家,长小弟的手虽然还不稳,却也认真勤快地泡了茶送上来。平四郎相当讶异,称赞他才一阵子不见竟变得这么懂事。佐吉看着长助,着实感到开心。长助能得佐吉收养确实幸运,但事情演变至此,有长助在身边,佐吉也很幸运。因为佐吉可以引为心灵的依靠:至少帮助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年幼而无依无靠的孩子。
「凑屋那边对杂院的事,有没有说什么?」
正因为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平四郎往茶杯里吹着气,单刀直入地问。不久,无可隐瞒的时候即将来到,但在那之前,平四郎不想告诉佐吉他被迫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也绝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凑屋老爷打算让阿德姐她们搬走,拆掉杂院。」
看吧,来了。
「这话,你是亲耳听凑屋说的?」
总右卫门啊,你是拿什么脸对佐吉说这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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