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吉说长助偶尔还是会尿床,那时都会起个火。」
「我很气她。」
阿德把火盆摆到一边,不满地说。
「我问她怎么不早点老实招,我这里可是做吃的呀!要是早知道,我连一步也不会让她进门。结果她怎么说?她说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没注意到是这么一回事,还一脸的为难!在那里装老实,说什么对不起。」
真是,只会给别人添麻烦!阿德咒骂似地说了这一句,又朝着天空,骂了好一阵子。什么妓女啦、不三不四的女人啦、自作自受啦、遭天谴啦,口沬横飞,不住口地说了一大堆造口业的话。
接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大爷,」阿德淌着眼泪问平四郎,「我到底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你是怎么了?」
「只要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每个都会生病,都会不得好死。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老天爷才罚我?既然这样,要病让我病不就好了?可我总是好好的。我那口子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动也不能动只能躺着,我肚子却会饿、却要吃饭,连个伤风感冒都不上身。这次也一样,久米嘴里咕哝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却还削着我的芋头。就算被毒虫螫了,抹点盐,过一晚也就没事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大爷,很奇怪吧?」
阿德双手捂着脸哭,平四郎只能默默在一旁望着她。阿德健壮浑圆的双肩,随着她的啜泣上下起伏。眼泪鼻水留下来,连下巴都闪着水光。
即便如此,阿德终究止住了泪。像阿德这样的人,一定会收起泪水。这一点,连不知如何安慰女人的平四郎也看得出来,但他也懂得「你这种女人想哭也哭不久」这话算不上鼓励。
「你就带久米上千驮谷那位大夫那儿去吧。」平四郎说道。
「佐吉会陪你们一道去。尽管待在那里,等治疗有了眉目再回来。别担心钱,佐吉会张罗的。你们不在的这段期间,杂院就交给我。」
阿德正以手背擦脸,但仍故作姿态似地哼了一声。「什么?大爷要来管杂院?省省吧,大爷连佐吉兄的一半都做不来的。」
平四郎笑了。「没错。不过很不巧,现在的铁瓶杂院空空如也,要管个空杂院,我来就行了。」
平四郎告诉阿德,已托了深川茂七大头子手下第一能人冈引政五郎,请他派手下过来看门户。
阿德脸颊上还挂着泪水,用小姑娘般的眼神看平四郎。
「原来大爷也跟冈引来往啊?」
「你不也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吗?」
阿德顶着一张涕泪纵横的脸笑了。「是啊。讨厌啦,真是半斤八两。」
翌日做好准备后,将长助交给政五郎照顾。政五郎相当细心,亲自带着大额头来铁瓶杂院接人。长助显得很不安,但只是等佐吉回来的这段期间而已,又知道可以将乌鸦官九郎一起带到政五郎头子家,好不容易才肯放开佐吉的手。
官九郎乖乖地收拢羽毛,蹲在细竹签做的鸟笼里。这样一来,看上去不像随处可见的乌鸦,却像只外国引渡来的高级禽鸟,反倒引人发笑。它「本人」似乎也深知这点,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
「大爷、大爷。」
大额头紧贴在官九郎的鸟笼旁,难得地开口叫平四郎。
「啥事?」
「我若去碰这只鸟,长助会不会生气?」
「这个嘛,长助大概不会生气,但官九郎可能会。这乌鸦就叫官九郎。你可要好好叫它的名字,它聪明得很,你若不好好地叫,可是会被耍得团团转。」
大额头心生畏惧,连声称是。
佐吉表示想将自己暂时离开杂院之事通报凑屋一声。当然,平四郎制止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万一去说了,若不许你去,不是麻烦吗?反正房子有人帮忙照看,你就去吧,用不着说了。又不是要离开江户,只不过是千驮谷,要是有需要,凭你的脚力不到半天就能来回了。放心吧!」
这么着,佐吉才总算让步了。
次晨听着黎明六刻(注:早上六点)的钟声,佐吉、阿德与久米向千驮谷出发。许久不曾正面瞧见久米的平四郎,为了让脸上不显露惊异之色,用掉了不少胆气。久米看来似乎还不到她往日身量的一半。即便如此,她一知道平四郎也在,仍想露出笑容,但眼睛似乎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久米只能勉强走几步,因此路上泰半都要让佐吉背着走。他一口承应,保证没问题。
「那么,我们走了。」
「大爷,这段日子,这里就劳您多关照了。」
目送三人之后,平四郎伫立原地吹了好一阵子的风。心里只想着,怎会有如我这般无用之人呢。秋日爽朗得令人生气。
既有了帮佐吉看守房子的名目,政五郎和手下进出铁瓶杂院时,便不须再顾虑他人耳目。
政五郎带着四、五个年轻手下过来,要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整个杂院。他本人则是趁这个当头,去拜访附近杂院的管理人、门卫、町办事处、商家老板等,发手巾一一问候——我和佐吉兄有缘结识,受他之托,带着年轻人来打扫。因铁瓶杂院的住户搬得差不多了,佐吉兄一个人忙不过来,不打扫又怕给左邻右舍添麻烦。我们会尽全力帮忙,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平四郎大为佩服。听了这番说词,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佐吉不在。这才真叫口齿玲珑。
「你真的是冈引吗?」
听平四郎如此打趣他,政五郎啊哈哈地笑了。
年轻手下们干劲十足地卷起袖子打扫,从日头高挂忙到半偏西时,已经大致清理完毕。杂院空房的榻榻米都掀起来,也拆下壁橱的门。唐纸门和格子门该补的都补了,该重贴的也重贴了。水缸也清空,各自倒放在泥土地上。垃圾清干净,老鼠敢露脸的也顺便整治。
打扫完毕后,政五郎只留两个手下,要其他人回去。这两个人,大概就是那口风紧、做事牢靠的。政五郎对他们严厉指示,他们却也甘之如饴地领受。两人看来都才二十多岁,但似乎只要剃个光头就像个和尚,一脸洗净人世沧桑的摸样。
「那么大爷,我们走吧。工具已经放进八百富了。我们从后门进去吧。」
政五郎说着,领先走向八百富。平四郎默默踏出脚步,准备跟着走,却瞥见有人自水道上的小桥那头匆匆赶来,便转头过去瞧个仔细。
是弓之助,正迈开那双短短的小腿,拼命跑着。他那张脸精致如人偶,神色凛然跑来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
弓之助不是单独一人,还有个人跟着他一齐跑来。高个子——看来是个年轻人,却穿着窄袖和服、没有剃发,正拎着裤裙跑着。那身打扮看来是位大夫。
「姨爹——!」
弓之助一认出平四郎便喊道。政五郎退回来,看着平四郎。
「没有,我没告诉他今天开挖。我不想让他看到这场面。」
政五郎微一点头,望向奔来的两人。「那人——看来像位大夫。」
「我也这么想。」
弓之助怎么会跟一个大夫比脚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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