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海浪正温柔地抚摸着沙滩,几片云静静地漂浮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空。我脱下鞋子,光脚踩在草地上。两天前刚修剪过草,也许又该修剪一次了。我不想回家面对那架无法弹奏出新的美妙旋律的钢琴,只想暂时逃避面对它的焦虑。
我停在木栅栏面前。里奥和我刷白的那一截围栏在绿草的掩映下泛着白光。我跪下来仔细观察围栏周围的泥土,仍然坚实平整。草深深地长在里面,没有一丝被移动或者拔出的痕迹。我抓住栅栏晃了晃,栅栏的木桩牢固得像棵树。
我仍清晰地记得几天前看到它们碎成几块倒在散乱的泥土上的模样,像是遭到猛烈撞击而被连根拔起一样。我坐在草地上,在那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思索着。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一种象征、一则预言。
过了一会儿,我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回到屋里,迅速在一堆文件夹和杂志里找到电话记录。
我要打给我的朋友、带我看房子的中介伊莫金·菲茨杰拉德。看来运气不错,她接起了电话。她的声音轻快明亮,我能想象她那张长着雀斑的脸和她那双爱尔兰人漂亮的眼睛从iMac电脑屏幕上分神的样子。
“皮特,你好吗?”
两周前,我想打电话给她询问关于化粪池下水道的事,现在我正好以这个话题开头。我解释完后,她答应我派人来修(意思就是一个月以后)。她还嘱咐我在池上加盖一层金属板或者网格,避免割草机再次碰到。然后她问:“一切都好吗?你习惯你的新生活了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她负责这栋房子多久了,印象中是否发生过奇怪的或引人注意的事情。
“我们五年前开始接管这栋房子。房子属于美国芝加哥的一家人,爱尔兰人后裔。他们在一个夏天来到这里,迷上了这里的传说,便买了这栋房子,但是再也没回来住过。从那以后这栋房子只出租过三次。三年前租给了一个美国家庭。两年前的春夏租给了一位研究候鸟迁徙的德国学生。2007年2月也出租了,非常奇怪的是我这里没有掌握更多信息。怎么了,皮特?你在天台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一堆宝藏?”
“最近一次租房的是位女士吗?”
“档案里没有记录,抱歉,皮特。也许是我们公司的人疏忽了,他们有时会这样。钱是通过电汇预付的,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但是你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很荒唐,你听了会笑的,伊莫金。那天一个朋友来我家做客,她说在房子里感受到‘某种存在’,我们当时喝了点酒,她说她对这些东西有特殊的第六感,她感觉到一个女人的存在。”
“什么?鬼?见鬼,皮特,你别吓唬我……”
“我没有当真,”我打断她,“但我很好奇,这里是否发生过什么。”
“好的,我会查查,皮特。但不要四处散播,这所房子已经够难租出去了。”
“好的,伊莫金,谢谢。”
挂掉电话后,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我能感觉到她语气中明显的嘲讽,不过问这些问题的确很愚蠢。我走进棚子,启动割草机,开始给院子修草。发动机的噪音像雷声一样打破了下午的宁静。
第二部 分
1
杰普和贝阿特丽丝已经到了离多内加尔最近的贝尔法斯特国际机场,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机去拜访一下老哈珀,老人已经一年没见孙子孙女(他管他们叫“荷兰仔”)了。我从多内加尔驱车去接他们,准备在都柏林住一晚,然后再到克兰布朗度假。
一周前我跟克莱姆通过Skype商量了这件事,她表示同意。她提议旅费由我们两人共同承担,但是我坚持孩子们在爱尔兰期间的所有费用由我一人出。她就是如此自负,我目前手头也拮据,但是我也决不会让老尼尔斯——克莱姆的新对象——为我和孩子们美好的假期出一分钱。
因为和她通过视频通话,我可以看到她。现在的她留着一头卷卷的短发,很好看。她的皮肤更加黝黑了,我猜想应该是常和尼尔斯去异国情调的地方度假的缘故。总之,她还是那个聪明、有魅力的女人,只是我们现在的谈话已经与以往不同了。我总是讲一些老掉牙的笑话,试图逗她笑或者讨得她的欢心。但是我不得不面对一个冰冷的事实:这个女人已经不适合我了,她已经不爱我了。
她说,尼尔斯要去土耳其出差,她打算陪他同去,所以不能和孩子们过暑假了。她要去土耳其中部的卡帕多西亚。我说听起来真棒,但是我的语气一定带着讽刺和嫉妒。
“你看起来好像生病了,”她说,“最近怎么样?”
“没事。”
我被闪电击中了,从那以后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但是我现在一切正常。
“我弹了一晚上钢琴,你知道的,这里成天没什么事可做。”我假笑。
“很好,你怎么样?在创作吗?”
我知道克莱姆的话并无恶意,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直接攻击。你想知道什么?我怎么回答!我没有弹一晚上钢琴,而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我生命中的那些不如意,我四点左右到厨房喝了一杯威士忌热牛奶。我只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我的生活就这样继续。
“我在慢慢地开始,但是很坚定,”末了,我说,“我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
有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是尼尔斯的声音。克莱姆分了一会儿神,错过了我那句关于创作生涯和精神世界的话(实际上我只是修剪草坪和给栅栏刷油漆)。然后她转过头来给我一个苦笑,说要挂掉了。尼尔斯在等她,也许是要做什么很棒的事情吧,或许是一个大型社交聚会,或许是被乐队环绕的高级餐厅,那些我无法企及的华丽的东西。
“现在,我必须走了,皮特,不要忘了准备去机场接孩子的手续,好吗?下周我再打电话给你。”
杰普和贝阿特丽丝乘爱尔兰航空从阿姆斯特丹飞往都柏林的航班于7月10日抵达。
我早早地起床去“安迪家”购物,东西塞满了整个沃尔沃的后备厢,我又买了一杯大拿铁和两个巧克力棒,两盘路上听的车载CD——尼尔·杨的《收获》和弗利特伍德·麦克的金曲选辑。
我开了一整天的车,中途只在巴利高利休息站停下来吃了一些炸鱼和土豆条。下午我终于开上了都柏林正值高峰期的环线,从环线到崭新的国际机场航站楼的这一路与我当时离开这里寻找新生活时已经完全不一样。时间还很富余,我可以喝杯咖啡,在机场规定区域抽一根香烟。
五点半的时候,爱尔兰航空EI611航班由于近地强风晚点20分钟后才顺利落地。杰普和贝阿特丽丝出现在人群中,他们紧跟着机场地勤,由于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一脸严肃地手牵着手。贝阿特丽丝13岁,拖着一个粉红色的拉杆箱,而8岁的杰普则背着自己的乌龟背包。看到他们,我的心头为之一振,三个月不见,他们长高了将近20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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