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喝了茶,不痛不痒地聊了一会儿。然后他问了我关于克莱姆和离婚的事情。我跟他讲了克兰布朗、新朋友和新房子的事。我省略了朱迪的部分。我开始谈论我的创作问题,但他从来不感兴趣(也许对于爱尔兰铁路的前雇员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十分无聊的话题)。“孩子们怎么办?”他问,“他们是最受伤害的,你要记住,皮特,如果你们利用他们来进行战争,上帝是不会原谅你的。”
上次我告诉他贝阿特丽丝换了新学校,也提到了她在旧学校的问题(虽然克莱姆的出发点并不是太错,因为社区学校已经成为毒品、斗殴的摇篮)。上次我还问他过得怎么样了,他说这不需要操心。“看看你的周围,孩子,一切都是你的母亲离开时的样子,而我也一样。每天下午在沙发上度过。有时我也去酒吧喝上几杯,开心开心。然后我回家打开门……有时候我会幻想着你妈妈在家,听到我回来,她会用音乐般美妙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拥抱,因为她总是这么好脾气,能驱赶我脑海中所有的魔鬼。我想象着她在我身旁,一边看电视一边默默地织围巾,正如我们共同度过的千万个枯燥而幸福的夜晚。你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如果我有胆量,我想挖出我的心脏,我想在铁轨上奔跑,或者把头塞进烤箱里。但是我不能,因为她要我继续活下去,但我活得好艰难。我住在自己狭隘的洞穴里,等待末日降临那一天。你能明白吗?”
短暂的沉默,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的背景音乐。
“两个星期前,我出了点事故,”我开始说,“没什么大碍,我在海边的别墅附近被闪电击中了。”
父亲的目光从电视上转过来:
“该死的……你……”
“我很好,只是有点头疼,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我是幸运的。疼痛进来后会出去,就像子弹一样。 ”
“啊,皮特,我很高兴你没有大碍,”他说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可以去买张彩票。”
“是的,他们也这么说,”我笑着说,喝完了杯中的茶,“但你知道奇怪的是什么吗?那天晚上我离开家之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我内心有什么东西告诉我‘今晚不要出门’。”
我的话落进了空气中,电视里帕迪·莫洛内的长笛填补了沉默。我的父亲僵硬地盯着电视,眼睛一动不动。
“爸……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他最后说,目光并没有从电视上移开,“预感,你的意思是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对不对?”
“嗯……是的。”我回答,“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当然,我知道你不信……”
“这是真的。”他打断我,“你妈妈有一种天赋,我猜想你也有,一种第六感,或者类似的东西。”
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看着我的父亲,发觉他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我觉得我的脸颊和喉咙开始燃烧,这是回忆母亲的代价。
“我总是拿这个事情开玩笑,你知道吗?每当她跟我讲你的叔叔文森特和那枚纽扣的故事,我总爱唱反调。”他说,“在一个家里,总要有人活在现实里,去抵消这些疯狂的言论……我承认,起初不相信她,但科克的航班事故发生后……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是的。” 我说。
“事情确实如你妈妈所说,那天早上她哭着醒来抱住了我,告诉我她在梦里看到的葬礼。中午电台播报新闻的时候,我正在车站工作,不得不走出房间透气。我当时吓坏了,你知道吗?我怕你妈妈……生病什么的。所以我一直回避这个话题,但它的确是真实的。现在你告诉我你的事,我猜你可能遗传了她的……‘天赋’。毕竟,你妈妈也是从她的家族遗传得到的。这就像某种东西一直遗传了下来。”
他的话回荡在我的耳边,一股寒气贯穿我的身体。父母遗传给孩子,那么如果杰普和贝阿特丽丝……
父亲继续安静地看电视,仿佛想看完某一集。其实我不认为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只是没有话要跟我说了。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关掉了电视,并说要上床睡觉了。
“我给你留了两条毯子,”他指了指壁炉前的沙发,“如果你冷可以打开壁炉,或跟我再要一条毯子。你知道你妈妈对毯子的热爱,我的房间里还堆着二十多条在那招蛾子呢。”
“晚安,爸爸。”
父亲从我身边走过,捋了捋我的头发:
“你也是,儿子,有时间去理理发吧,呃?”
“你在……开玩笑吧?”
我躺在沙发上,裹着羊毛毯,闭上了眼睛。本以为一天的奔波之后我会昏睡过去,但我的身体拒绝投降,再加上,隐隐作痛的脑袋,一切都令人沮丧,瑞恩医生也拿我毫无办法了,就算开出药房里最“毒”的药也无法缓解我的痛苦。那么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那个贝尔法斯特医生的名字最近几天都我脑海里盘旋,但我不想毁了本该和孩子们共度假期的计划。上帝啊,我继续忍耐吧。
我从外套里掏出香烟,用毯子盖住肩膀,来到小花园里吸烟。这是一个晴朗的月夜,我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远处在星空映衬下都柏林房顶上歪斜的烟囱。回到房间的时候我恰巧经过那架古老的立式钢琴。我坐在凳子上打开琴键盖,象牙和木头的陈旧的气味飘进我的鼻子,将我带进回忆中。
音乐家?赶紧停止你的胡思乱想吧,皮特·哈珀!你是裁缝和铁路工人的儿子,你知道吗?我们家没有贵族!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工人的血……别想逃脱你的命运!别做白日梦啦,还是踏踏实实学一门手艺吧。这是你的错,孩子妈,都怪你把那些疯狂的想法塞进孩子的脑袋里。
我在凳子下面发现了一本旧乐谱,上面匆忙潦草地记录着旋律。
是的,妈妈。我抚摸着我的早期作品,感觉眼里流出了苦涩的泪水。都是你的错,所有的一切。
也许是烟草或者分心缓解了我的疼痛,我躺在沙发上,在这件旧家具上辗转几次之后终于合上了眼。
不一会儿我醒了,我睁开眼睛,只见月光洒满了房间。我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
我抬起头来,看到餐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仍在黑暗中冒着烟。我记得自己的烟头已经扔在花园的垃圾桶里了,这只能是父亲的。但是爸爸,他不是说不会再在屋子里吸烟了……
我重新躺回沙发上,突然瞥见烟灰缸旁边有些别的东西。我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桌上还放着一个威士忌酒瓶和半空的酒杯。桌子的中间摊着一张报纸。
我有些隐隐担忧,父亲半夜起来喝酒,难道不记得我正在客厅里睡觉吗? 但我的注意力慢慢地被报纸所吸引,这是一份《爱尔兰时报》,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新闻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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