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次错误的开始之后,“哈珀乐团”开始了正常演奏。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那架老旧的钢琴穿上了她的礼服,开始正常发声。贝阿特丽丝仿佛赋予了尤克里里个性一般,无所畏惧。我们俩一起唱起来:
我记得有些地方,在我的生命中
虽然有些已经改变
有些再也没法变得更好
有的已经逝去,有的依旧还在
所有的地方都有属于它们的时光
那里有我铭记的爱人和朋友们
有的人死去了,有的人还活着
在我的生命中,我爱他们所有人
我们变成了一个团队。有人说过,如果你想知道是否真的爱或者恨一个人,你应该和他一起去旅行。我要补充的是:如果你想看到某人的灵魂,你应该和他一起演奏一曲。那天下午,我们三个的灵魂似乎找到了共鸣,连我们自己几乎都没意识到。这首披头士乐队的歌可能也是这种演奏风格最好的选择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孩子们在我经历了这一切后还是跟我在一起,我忍不住要落泪,但是我竭力忍住了。他们经受住了父母带给他们的暴风雨,笑对现实。
《在我的生命中》结束后,我们又一起合奏了《甜蜜战车》和《圣者的行进》,然后贝阿特丽丝又转向吉他。我们先调了一下音,有了这六根弦,我们就可以弹奏一些更欢快的歌曲了。她给我展示了一首“石器时代皇后”的歌——《无人知晓》。
“爸爸,别踩踏板共振了, 这可是摇滚!”
弹奏完以后,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壁炉里,炭已经烧成了几束橙色的火焰。外面,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沙滩。我们打开电视,开始看我们几周前从朱迪店里借的《千与千寻》。看到一半的时候,杰普疲倦地躺到我的膝头,张开双腿,一只胳膊伸着朝上,这个奇怪的姿势表明他要睡着了。贝阿特丽丝和我觉得这很好笑,但是过了一会儿贝阿特丽丝也开始打瞌睡,最后,在放到千寻从澡堂里逃出来从巫婆那里解救父母的时候,我抱起杰普把他送到楼上,然后以同样的方式把贝阿特丽丝送回房里。她中间醒了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在我七天没刮胡子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香甜的晚安吻。
“好蜇人!”
那天晚上外面刮了一阵奇怪的风。一整天都没事的我又开始头痛了。嘀嗒,嘀嗒,嘀嗒……像一只老式时钟。那些药片我已经吃了一半,但是我也明白了这些药一点用都没有。
我闭上眼睛,等待头痛过去。
4
我睡了几个小时,但醒来后疼痛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变成难以忍受的刺痛感,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大喊一声:“天啊!”外面的暴风雨像往常一样敲击着房子,仿佛我又回到了上次梦里的那个地方。
疼痛渐渐退去,像一条毒蛇袭击了猎物以后便撤退一样,它又安静地藏回了我的头部深处。钟表的嘀嗒声就好像我的老狱友。我浑身是汗,却不愿动弹,一直躺在杂乱的床的中间。我闭上双眼,试图重回梦里,但失败了。暴风雨、汗水、头痛,这一切让我无比清醒,难以入眠。
更不用说楼下的门被风吹得轰隆隆响了。
不可能又开始了,不,我不想起床,这又是一个噩梦。
我听到几声噪音,仿佛很遥远,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但显然是从楼下传来的。我悬着心仔细辨认,其中有楼梯的嘎吱声,我病态地猜想这是一个杀人犯的脚步声,但是实际上这也应该是风造成的,或者是旧木头之间的摩擦声。突然又一声巨响,这次更加清晰、有力,整个屋子都能听到,那就好像现实生活中的一记大耳光一样。我突然担心孩子们在房间里也会听到,如果我不起来的话,可能杰普或者贝阿特丽丝也会起来的。这将会更糟糕,一定会更糟糕。
我睁大了眼睛。
又是你吗,玛丽?
我回想起我与朱迪最近的一次谈话。难道这和她告诉我的那些清醒梦一样,我也在做梦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周围的一切我都感觉是真实的。我能触碰床单,我的睡衣被汗水浸透了。黑暗中,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能感觉到杂乱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风猛烈地撼动房子,但是在多内加尔,这很稀奇吗?
不管了,继续睡吧。
我试着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我告诉自己这个噩梦会像它们出现时一样迅速消失。漫长的一分钟,我什么也没听到,除了外面一直未停的暴风雨。风声、雨声、远处隆隆的雷声。现在赶紧入睡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然而又传来一阵响声,那是坚实而有力的敲击声。应该是门砰地撞上某个东西的声音,就好像它原来是开着的。
我一个挺身坐起来,不再多想,也不再犹豫。如果那是梦,就像朱迪说的,那应该是我的生命里最离奇的经历了。就在那时,我想起了笔记本。
我踩到地毯上,当我走向壁橱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脚趾踩在蓝色的羊毛纤维上。是的,这似乎是真的。我伸手抓住壁橱门把手,我能感觉到它的冰冷,以及手指间磨损的黄铜纹理。这就好像我抽了很多大麻,又可能玩弄了某种带有类似仙人球毒碱的东西一样,让我能在这些幻觉中感知到真实的细节。它是真实的,甚至可以确认这就是现实。
我打开壁橱的门,听到了吱吱作响的铰链,闻到了樟脑球的香味,那应该是有人在我搬来这里之前放到抽屉和壁橱里面的。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大衣。大衣口袋里放着朱迪送给我的小笔记本,还有一个打火机和揉皱的面巾纸。
没有哪个梦里会有揉皱的面巾纸。
我又坐回床边,打开床头灯。我把笔记本放到床头柜上。这是一个红壳带线环的3M笔记本。我甚至注意到贴在封面上的价格标签——7.5欧元。一支黄黑颜色、顶上还带着粉红橡皮擦的铅笔插在螺旋环里面。我拔出来,打开笔记本,开始写:
今晚暴风雨又把我吵醒了。可能还有撞击声。我不敢确定,得去看一看。一切都感觉很真实,包括这支铅笔和这张纸在我手里的触感。注:确认这个笔记本值7.5欧元。
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的时候,楼下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拖什么东西。然后我听到门那儿发出砰的一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雷声作响,我突然又不确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了。在起床前我又写下一些东西:
我感到害怕,我的恐惧如此真实。我要去楼下看看。我听见有东西在移动。
杰普和贝阿特丽丝睡在他们的房间。我没有打开卧室的灯,但我能看到他们在被子下面安静地呼吸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赤脚走下楼去。一股冷风从客厅里灌了进来,我感觉鸡皮疙瘩在睡衣里面扩散开来。
楼下的一切都蒙上了阴影。窗户上印着一幅黑色和深蓝色的画。玻璃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雨滴也在不停地敲击着窗户。门厅那里的又一声巨响把我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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