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和行为分析小组打交道,我当负责人的时候他没有。”本顿说,“这是他一贯神秘的一部分。他从来就不是FBI。”
“但你曾经是,而现在你不是了。”
“你说对了,我现在不是了。”
“那我来总结概括一下,然后我真得走了,否则会错过一场非常重要的约会。”克拉克医生说,“底特律地区的律师办公室叫你对这个名叫多迪·霍奇的被告做一个心理评估,但没有授权你去调查你认为她犯的其他罪行。”
“是的,我没有那个权利。”
“仅凭收到的一张音乐圣诞贺卡不能赋予你这个权利。”
“是的。但那不仅是一张音乐贺卡,这是个隐藏的威胁。”本顿不打算在这点上屈服。
“这取决于从谁的角度看。比如证明罗夏克墨迹测验③是只被压扁的虫子还是一只蝴蝶?它到底是什么?有人也许会说你把这张贺卡视为隐藏的威胁是你的逆向思维在作怪,你长年从事执法工作,暴露在暴力和痛苦之下,造成了你对所爱的人过度保护,你身处无所不在的恐惧当中,时刻感到那些混蛋会来对付你,你现在对这张贺卡的看法就是再清楚不过的证明。你在这点上太过执拗,铤而走险,不惜和一个精神错乱者开战。”
“我会把自己紊乱的想法埋在心底。”本顿说,“我不会评判无可救药和痛苦不堪的人。”
“好主意。但由不得我们来评判谁无可救药和痛苦不堪。”
“即使我们知道这是真的。”
“许多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克拉克医生说,“我真希望我一无所知。早在侧写师这个词出现之前我就在这一行干了,那时候FBI用的还是冲锋枪,他们更热衷于寻找共产主义者而不是所谓的连环杀手。你认为我爱我所有那些病人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扶手,“你认为我爱我今天与之共处了好几个小时的人吗?亲爱的泰迪,他认为往一个九岁女孩的阴道里灌汽油是合理和有帮助的。他很缜密地向我做作了解释,如此一来,他强奸她后她就不会怀孕。他有责任心吗?作为一个无法自制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他自己小时候就反复遭受性虐待和折磨,你能去责备这样的人吗?他是该被施死刑注射、枪决还是电椅?”
“该不该受到谴责和该不该对某件事负责是两码事。”本顿说这话时电话铃响了。
他接起了电话,知道是斯卡佩塔打来的。
“我到前门了。”她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前门?”他吃了一惊,“贝尔维尤?”
“我走过来的。”
“天哪。好吧。在休息室里等我。别在外面等,走进休息室,我马上就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
“外面很冷,天气恶劣。我立马下来。”他说着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祝我好运吧。我要去网球场。”克拉克医生在门口顿了顿,穿上了外套,戴上了帽子,包吊挂在肩头,像诺曼·洛克威尔④画笔下的身体萎缩的虚弱老人。
“对付麦肯罗⑤悠着点。”本顿开始收拾自己的公文包。
“那台网球机器速度很慢却总是赢。恐怕我的网球生涯要到头了。有一周,比利·简·金⑥居然就在我隔壁的球场。我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红黏土。”
“你这么炫耀是为哪般?”
“我正在用漏斗捡球,绊在了该死的胶带上,而她就在那里,俯身下来看我有没有受伤。以此等方式会英雄还真是少见。小心你自己,本顿。代我问候凯。”
本顿仔细考虑了一下多迪送给他的那张音乐贺卡,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塞进公文包里,他不确定为什么。他不能把贺卡给斯卡佩塔看,但他也不想把它留在这里。要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该怎么办?不会发生其他事。他只是焦虑不安,神经绷得太紧,黑暗过去老是阴魂不散地纠缠他。一切都会好的。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匆匆疾行,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他已经焦虑很长时间了。他感到即将大祸临头,他的心灵受伤了,他想象它变成了酱紫色,伤痕累累。那不过是记忆中的情感,不再是真的,他说,听到头脑中回荡着自己的声音。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过去了,现在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同事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大家都走了,有些去度假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圣诞节。
他朝电梯走去,电梯对面是一间牢房的入口,从那个方向传来一贯的吵闹声。声音很大,有人在吼叫“我还没有进去”。因为控制室的守卫开栅栏门的动作从来都不够利索。本顿瞥了一眼一个身穿雷克岛鲜艳橘黄色连裤衫的囚犯,他戴着镣铐,有人护送,身体两侧各站着一名警察,也许是个装病的,也许是自残,无非是为了能在这里度过圣诞节。铁门甩上,本顿走进电梯时,他想到了多迪·霍奇。他想起了自己凭空消失的六年,以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汤姆·哈维兰的身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装了六年的死人,这全因为华纳·艾杰。本顿受不了自己的感受。想要伤害某个人的念头令人厌恶,他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他在这一行干过不止一次,但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那种欲望如同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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