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整晚都看着孩子们玩各种玩具:旋转茶杯、波浪滑梯、龙形状的迷你过山车。看着他们快乐的表情,那些价格昂贵的门票也都值了。我们用手机拍了照,六个人分了一块油炸蛋糕,溅了一身糖粉的双胞胎成了我们的笑料。
我们站到火车前,小火车绕着轨道跑。当晚最后一班车,四个孩子都上了车——卢克和凯莱布坐一个车厢,埃拉和蔡斯坐上另外一个,四个孩子都笑着。我感觉自己开心得心都要爆掉了。
马特要拉我的手,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一个动作。几周来,我一直躲着不让他碰。但今天我没有。他的手指绕住我的手指,我感觉到他温暖、柔软的皮肤。但就在这时,现实又猛压下来。我想到俄罗斯人,想到那个谎言,想到U盘和随时会来的牢狱危险——过去几周塞满脑子的这些事情——但是过去这几个小时的幸福时光里,我真的没有想过。
我本能地想要抽回手。但我没有,而是牢牢地抓住。
他向我笑了笑,把我拉到身边,一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过去一样。我感觉潜意识里的紧张关系开始缓和,或许是时候原谅了,是时候向前看,去拥抱生活,不再生活在恐惧中了。他或许是对的,那个信封不过是个警告。但我并不需要这个警告,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告发他,而现在我了解了事实,或许他们就不会再找我。我们可以找到抛开这一切的方法。
小火车在起点处停了下来,我走过去抱起凯莱布,另外三个孩子自己爬了出来,蔡斯东倒西歪地跟在两个年长的孩子后面。我们把双胞胎塞进折叠婴儿车里,穿过草地,走回车旁。埃拉紧紧地抓着一只气球,卢克戴着一顶塑料帽,最开始他还坚持自己长大了不适合这样的帽子,但最后还是要了。婴儿车在不平坦的路上颠簸着,双胞胎在婴儿车里却很安静。等我们来到商务车旁时,他们俩都睡着了。
我抱起蔡斯,马特抱起凯莱布,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抱到车上。我们微笑着示意埃拉和卢克安静,努力让他们从持久的兴奋中平静下来。我看着卢克系上安全带,又帮他检查了一下。“做得不错,小伙子。”我说,我瞥了另一侧的马特一眼,他正帮埃拉系安全带,小心地把气球塞进车里。而后我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我看见了它。
一个马尼拉纸信封,黑色马克笔,我名字的大写字母,放在我的座位上,和上次在我的信箱里的那一封一样。
我当场僵住了。我凝视着,呆呆地凝视着,忽然感觉血气上涌,耳朵嗡嗡作响,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孩子的声音消失了,除了耳鸣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动起来,我在脑中对自己说。拿起来。我确实动了起来,拿起信封,坐进车里。我隐约听到身后有些声音,马特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了车,但是我没有转身。我正凝视着腿上的那个信封,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僵住了,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也看见了。
我迫使自己抬起头,和他眼神交流。我们眼神交流了很久,很多无言的思考。
后座上传来说话声,埃拉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动,卢克问发生了什么。
“好啦,好啦。”马特说,故作轻松的语气,但我能听出来有些异样。“就要发动啦,就要发动啦。”他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倒车出了车位。我又盯着那个信封,知道自己要打开它,看看里面是什么。
谁放在这里的?尤里?别的什么人?他们怎么进到我们锁住的车里的?他们一定是在跟踪我们,他们现在正看着我们吗?
我把信封翻过来,用手指划开密封条。我翻开信封,看到里面——一个U盘,褐色的,就像上次马特给我的那个一样,我带到办公室的那一个。我摇晃信封,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小张纸随着U盘一起掉出来,一张纸条,同样的大写字母。
就像上次一样。
第11章
我盯着那个U盘,盯着那张字条。我本该感觉世界就要崩塌。我本该想:现在?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享受生活?相反,我却出奇地平静。内心深处,我知道这迟早会来,自从我拿到信箱里的第一个信封时就知道。或许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会采取怎样的方式,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另一只鞋子终究是要落下的。终于等到这件事发生,使我感到一些安宁。就好像坏消息比什么消息都没有要更好。
马特直视着前方,眼睛落在马路上。他面色苍白,像幽灵一样,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效果。不过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显然是因为眼前的事。“你看见了吧?”我说,声音有些不畅。
我看到他的喉头动了动。“是的。”
“我知道他们会这么做的。”我用低沉的语调说。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孩子,又看向我。“我们会想出办法解决的。”
我扭头看向窗外,看着街灯,直到最后眼前变成一片模糊。马特安静了,孩子安静了,只能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和马路上的噪声。我闭上了双眼,就是这个,我等的就是这个。我的感觉基本得到了证实,是正确的,但却并未从中得到满足感,一点儿都没有,只有空落落的感觉。还有一种感觉又出现了——这世上一切我爱的、一切对我最重要的都要被夺走了。
我们到家的时候,埃拉也睡着了。我们把四个孩子安顿上床,幸亏今晚他们都睡得很快。我给了卢克晚安吻,拿起婴儿监视器,走出后门。我没有等马特,一人坐在后院露天平台的一张椅子上,在一片黑暗中看着院子,时不时瞥一眼监视器,几个孩子的卧室在带雪花的黑白屏中转换。空气中有些甜味,邻居的花园里飘来花香,偶有蝉鸣,一片安详寂静,直到后门嘎吱嘎吱开了一条缝才打破了宁静。我没有转身。
马特走过来,坐到我身旁的椅子里。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默默地陪我坐着。“抱歉,”他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想到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点头。“我知道。”
我们又回归沉默。
“我可以和尤里谈谈。”马特终于冒险地说。
“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我知道他没有任何办法。“说服他不要这么做?”
我大笑,这听起来那么残忍。他根本没有必要回应,这样做实在太荒唐可笑。
“他们也不能放出任何情报。除非暴露我。”他用有些许辩驳的口气说。
“他们会在乎你是否暴露吗?”我尖锐地指出,“我说真的,如果他们不从我身上获得点儿什么,那么安插你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用脚趾拨弄着一片落叶,没有回答。
我看向黑暗,沉浸在沉沉的黑暗中。“里面是什么?”我说。
“我可以检查一下。”他回应道。他顿了一会儿,向后推了推椅子,站起身,发出刺耳的剐蹭声。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进屋里。我也没有转身,没有看他,随他走去。我只是坐在那里,盯着黑暗中婆娑的树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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