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毒_[日]宇佐美真琴【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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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诋毁从小养尊处优的速水。我轻轻点头,优雅地微笑。

  这个人也不知道真正的贫穷是什么吧。想念不在的母亲而哭泣、狠心抛弃相依为命的兄弟姊妹、为了活下去而做出可怕的决定、发自心底的绝望……

  很久很久以前,有如从缓缓流动的河川奔涌上来似的幽灵,化成一颗拖着尾巴的球体无声滑过来的模样在我眼里苏醒,我浑身震颤。

  一九六六年春

  烦恼到最后,我向区公所提出晚一年让昭夫上小学的申请,因为让瘸着一条脚的昭夫独自上学太为难了。我在申请书上写著明年跟正夫一起上学应该就没问题,但明年的事谁知道。律子会去上班而离开家吧,而父亲的状况感觉会益发恶化。

  民生委员来看家里的状况。他是小山下面一家商店的老板,一个戴着重度眼镜、长着暴牙的中年人。由于偶尔会在矿工寮看到他,所以我认得他的长相。他手操请领生活补助者的生杀大权,十分嚣张。才瞥一眼昭夫的脚,便大剌剌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欧吉桑,好一点没?”

  他屈膝蹲在躺着的父亲旁边,但看到破榻榻米里面的稻杆跑出来,便夸张地皱眉说:“有跳蚤!”而站起来。他跨在父亲身上,喀啦一声打开破裂的橱柜门。里面没放什么像样的东西。偶尔会有一些人家将电视藏在柜子里,他才想检查看看吧。馊味飘出来,他咂了一声用力关上门。一直迷糊追着民生委员身影的父亲被这个声音吓得全身僵硬。

  “你干什么!闯到人家家里来跟小偷一样!我家能给你拿走的东西一个也没有I 都是当铺不要的!”

  民生委员仓皇欲逃,却被破榻榻米绊倒。父亲连起身都省了,直接朝屁股着地的民生委员爬过去。这动作吓到傍若无人的他了。偏偏这时父亲痉挛发作,翻白眼、四肢抽筋、口吐白沫。这个男人吓得发出小小哀嚎。我把昭夫和正夫拉到我的左右,在土间角落望着那光景。对我们而言,这是父亲常见的病症,但对镇上的商店老板而言,一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病吧。他跑到土间来,打算穿木屐,却把木屐踢飞了。

  “拜托I.平常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这么没出息!你也怕一氧化碳中毒喔,真丢脸!民生委员也会为一点小事吓到腿软喔— ”

  敞开的门口响起如落雷般虫隆隆的声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阿升嬷。民生委员没余力虚张声势,一劲惊慌遁逃。我的视线追出去,见他在外面与阿升嬷碰个正着。个子小却很硬朗的阿升嬷推着手推车,故意妨碍似地挡在他前面。大概是去捡碎铁回来吧。连无处就业的老人家也要挖地收集铁管、铁钉、螺丝钉等卖给碎铁店,赚取微薄收入。民生委员好不容易才闪避推车跑走了。

  一周后,收到区公所寄来的昭夫入学延期通知。

  阿升嬷天不怕地不怕,传言连竹丈都不敢惹她。我没见过她笑。她谁都骂,我想没人喜欢她。读国中的时候,我问过阿勇好几次,阿升嬷不会很可怕吗?阿勇的回答千篇一律:“我没有喜欢不喜欢,她是养我的亲人。”

  我不觉得我在挖人伤疤,阿勇也似乎从小就常被问到这个问题,看不出他在逞强或感到痛苦。在这里,出生后的境遇就是一切。阿勇倒是颇为自己边上高中边打工导致阿升嬷的生活补助金遭到停发一事感到内疚。阿升嬷也是因为这样才讨厌社会福利办公室的职员和民生委员。

  阿升嬷的一生也很凄惨。据说她被果然是矿工的双亲带进坑道时才九岁,从此便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爬来爬去过活,还换过数不清的矿场四处谋生。对此种种,她总以一句r我全忘光了。”带过。她的口头禅是,“人啊,死前算盘拨到后来一定会合的,歹代志做尽哪里逃得过。”

  讲话口气总像在发飙的阿升嬷,长相凶狠,嘴巴不饶人,而且奴役阿勇,一副“是我养你你才没么折,当然有权奴役你”的态度。

  “勇次!你跑去哪了?勇次!”

  长屋对面传来呼唤阿勇的声音。“粗鲁的前女矿工不太会表达爱意”这个天真的想法于阿升嬷面前完全粉碎。不让阿勇跑远是害怕他就此隐匿行踪吧。详情我不清楚,但听说阿勇小时候常遭无f骂。她也很清楚自己讨人厌吧。

  国中导师长谷川老师来说服阿升嬷让阿勇上高中时,“让他读书半点好处拢呒。老师啊,高中毕业会赚大钱吗?会的话再说。”

  阿升嬷反问这句,让老师傻眼。偷听到这番话的菊江姨大骂:“这个歹面婆太恶质了!”阿升嬷立刻跑到竹丈家借钱让阿勇上高中。透过长谷川老师的说情,阿勇获得在修车厂打工的机会,才终于能够就读高中夜间部。

  如果可以我也想上高中,因为我喜欢读书。我有时会跟阿勇要教科书来看,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的事让人好开心。空壳仔说,横行于此的贫困与饥饿的根源即是无知。我想他说的没错。上过大学的空壳仔和摄影师泷本先生都懂好多好多。懂了好多以后,肯定不愿待在这里。

  我不可能逃离这里吧。我会在这里照顾父亲,为两个弟弟的未来设想,然后跟境遇相似的男人结婚生子。

  这么一想就觉得好痛苦。总有一天泷本先生的相机会拍到变成一个中年黄脸婆的我吧。这里连一丝丝希望都没有,父母为何要把我取名为希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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