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内人_陳浩基 【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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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雯?小雯!小雯!”阿怡甩开抓住自己双臂的陈大婶,往倒地的小雯冲过去。

  “小姐!”一位高个子昝员眼明手快,拦腰抱着阿怡。

  “小雯!”阿怡边挣扎边回头看着瞥员,焦躁地说:“那、那是我妹妹,请救救她!”

  “小姐,你先冷静一点……”瞥员企图安抚阿怡,但他知道,他的话不会有任何效果。

  “请、请救救她!那边的救护员先生!”脸色苍白的阿怡忽然往另一边转身,向着正注视着自己的两位救护员喊道:“为什么你们不扶小雯上担架床?快一点啊!快点救小雯啊!”两位救护员伫立在救护车旁,一脸无奈。年长的救护员很想告诉阿怡事实,但即使每天面对生离死别,他这一刻也不忍心说出任何会伤害面前这二十来岁的女生的话。

  “小姐,你是她的姊姊吗?请你先冷静一点……”抱住阿怡的瞥员尝试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小雯——”阿恰再次回头,望向地上宛如人偶的少女?却发现另外两位警员拿着墨绿色的防水塑胶布和金属支架,正在小雯身旁组合小帐篷,盖住小雯的身体。“你、你们在做什么?停手!给我停手!”

  “小姐!小姐!”

  “别盖住她!她还有气息!她一定还有心跳的!”阿怡无力地向前倾,本来拦住她、防止她破坏现场的警员,变成扶着她的唯一支力点。“快救她!请你们救救她……我求求你们救救她……那、那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在这个平凡的星期二黄昏,观塘乐华村奂华楼前方的空地上,平日喜欢高谈阔论的街坊邻里都静默下来,在冰冷的屋邮大楼之间,只余下一位姊姊的悲怆哭声不断地回荡着,恍如风声般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遗下一点,滴、无法梳理的悒郁。

  ——令妹是自杀的。

  当阿恰在沙田富山公众殓房听到簪察说出这句时,她不由得激动地争辩,口齿不清地吐出“不可能”、“你们根本没好好调查”、“小雯才不会自杀”之类的话。负责案件的程警长是个年约五十、发餐带点花白的瘦削大叔,虽然外貌带点痞子气.眼神却透露了他老实人的本性。面对阿怡近乎歇斯底里的反应,他倒能平心静气,以低沉稳重的声线安抚对方,并说出令阿怡无法反驳的话。

  “……区雅怡小姐,您‘真的’认为您妹妹不是自杀的吗?”

  阿怡很清楚,纵使她不想承认,小雯有充分的理由寻死。毕竟小雯在过去半年所受的压力,已超出了一个十五岁女孩能承受的范围。

  而这一切,要从区家多年的不幸谈起。

  阿怡的父母生于上世纪六〇年代,是新移民的第二代。自一九四六年国共内战开始,每月有大量难民从中国大陆涌进香港,而其后共产党取得政权、改革制度、发动政治运动等等,亦导致入境人数有增无减。阿怡的祖父母是从广州偷渡来港的难民,当时香港社会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对偷渡者几乎来者不拒,于是他们落地生根,获得居留权成为香港人。纵使得到留港的资格,这些“新香港人”的生活大都相当艰苦,从噩体力劳动工作,工时长、薪水低,居住环境更是恶劣;然而那时候香港正值经济起飞,所以只要吃得了苦,仍有改善生活的机会,

  有些人更能乘着浪潮,白手兴家,跻身成功人士之列。

  可是,阿怡的祖父母抓不住这些机会。

  1九七六年二月,筲箕湾爱秩序湾木屋区发生大火,上千间木屋遭焚毁,令三千多人无家可归。阿怡的祖父母都在这场大火中丧命,他们遗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亦即是阿怡的父亲区辉。区辉在香港没有其他亲人,结果投靠了另一位在火灾中失去了妻子的邻居。这位邻居有一个七岁的独生女,女孩名字叫周绮蓁,她便是阿恰的母亲。

  因为家境清贫,区辉和周绮蓁都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为了帮补家计,两人未成年便投身社会工作。区辉在货仓当仓务工人,而周绮蓁在茶楼当侍应生,虽然每天为生活奔波,但他们没有抱怨,反倒感到微小的幸福——区辉与周绮蓁相恋,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于一九八九年赶及在周绮蓁的父亲因病去世前完婚,算是圆了长辈一个心愿。

  就像是先人庇佑,之后数年,区家似乎摆脱了厄运。

  周绮蓁和区辉婚后三年,诞下一个女婴。周绮蓁的父亲在中国大陆时是知青,肚里有多少墨水,离世前留下遗言,说将来孙子出生,男的要叫“颂朗”,女的便叫“雅怡”。“雅”有高尚、美好之意,而“恰”则代表了和悦快乐。区辉一家三口租住土瓜湾一栋旧楼的小单位,生活上捉襟见肘,但尚算穷得快乐。区辉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妻女的笑靥,便觉得别无所求。周绮蓁持家有道,阿怡文静乖巧,区辉一心为家庭多赚几分钱,好让孩子他日念大学,不用跟自己和妻子一样,只念完中三便要找工作。区辉和周绮蓁都知道,彼一时,此一时,香港社会愈来愈看重学历,七、八〇年代只要肯吃苦便有工作,但往后的日子可不能用过去同一把尺来量度。

  当阿怡六岁时,区辉更获得幸运之神眷顾——他们一家轮候多年的公屋终于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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