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内人_陳浩基 【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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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寸土寸金,地小人多,居住一直是香港人面对的生活难题。政府虽然有提供公共房屋,让低收入家庭以低廉的租金租住,但因为供不应求,申请者可能要等上好几年才获得接纳。区辉在一九九八年收到房屋署通知,他们获分配观塘乐华村奥华楼的一个单位。这对区家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在亚洲金融风暴影响下,区辉就职的公司大幅裁员,而区辉也是其中一人。即使他的老板介绍他到另一间公司工作,薪水却大不如前,他正为阿怡上小学的学费与杂费发愁,房屋署的来信简直是天降甘霖。公屋的租金比私人房屋的低一大半,如此一来,区家只要省吃俭用,还能够多存一点钱,以应付日后所需。

  搬进乐华村两年后,周绮蓁再次怀孕,为区家多添一位成员。区辉二度当爸自然喜不自胜,而阿怡亦渐渐懂事,知道自己当了姊姊,要更努力替父母分担。由于岳父仙游前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名字,区辉不知道如何替二女儿取名,于是他向邻居一位退休老师请教。

  “叫‘雅雯’如何?”老先生跟区辉在奂华楼前方空地的一张长椅上聊着,“令嫒叫‘雅怡’,我们沿用‘雅’这个字,而‘雯’就是有花纹的云彩。”

  区辉循老先生指示,抬头一看,夕阳斜照下的彩霞映入眼帘。

  “区雅雯……真是动听的名字啊。还好有黄老师你在,我这个老粗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漂亮的名字啦。”

  因为区家变成四人家庭,奂华楼的单位就显得略微狭窄。奂华楼的单位是为了二至三人家庭设计,室内没有房间间隔,如今人数增加,区辉可以申请换屋,搬到大一点的房子。不过,房屋署回复说房屋供应紧张,无法在乐华村甚至原区找到适合四人居住的单位,如果要搬的话,只能选择大埔或元朗。区辉跟妻子商量,周绮蓁笑着说:“我们在这儿住惯了,搬到老远的话,你上班麻烦,雅怡又要转校,划不来。我们这儿再挤也不及我们当年在木屋区那么挤吧?”

  周绮蓁就是如此一位乐天知命的妇女。对妻子的说法,区辉搔搔头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虽然他心想孩子上中学后,还是得让她们有自己的房间,他听闻这有助小孩独立成长。

  然而区辉没料到,他根本没机会看到两个孩子上中学。

  二〇〇四年,区辉遇上严重工业意外身亡,终年四十岁。

  经过一九九七年的金融风暴,以及二〇〇三年的疫症爆发,香港经济受到严重打击,不少企业老板为了省减营运成本,将业务外判,或以合约形式招聘员工,逃避资方应负的贵任。大企业以低价聘用小公司负责某些工作流程,而小公司亦可能从中取利,将作业再分拆外判给更小型的公司,由于这种层压式的雇佣关系,劳工的薪水被大幅削减,可是由于不景气,工人们害怕饭碗不保,只能默默承受剥削。区辉辗转在这些小型外判公司工作,跟其他工人抢夺有限的职位空缺,可幸他在货仓就职多年,考取了俗称“铲车”的叉式起重车的驾驶执照,这正是他的求职利器。除了物流业要聘用懂驾驶和操作铲车的司机,货柜码头亦有同样的需求,不过铲车司机的工作不是搬运货物,而是“拉缆”。在大型货柜码头,泊岸货轮的缆绳既粗且重,无法用人手牵拉固定在系缆墩上,必须使用铲车代劳。为了增加收入,区辉身兼两职,不但在九龙湾的货仓负责搬运货物,更在葵涌货柜码头当“拉缆员”。他想趁自己还有气力时多赚点钱,毕竟年纪愈大身体便愈不中用,他日即使想多兼几份差事也力有不逮。

  二〇〇四年七月一个下着毛毛雨的黄昏,葵涌四号货柜码头的主管发现有一辆铲车不见了。他向工人们查问后,发觉失踪的不止铲车,还有一名拉缆员。在一众工人和警卫搜索下,

  1位六十岁的吊机操作员说看到区辉驾着铲车经过Q31区后没回来,于是主管带人到该区寻找。他们在岸边一个系缆墩上发现异样——m缆墩左方有明显的刮痕,旁边地上有黄色的塑胶碎片。工人们一看便认得,那些碎片来自码头的铲车。

  主管慌忙报警,在消防队潜水员花了半个小时搜索后,证实了工人们不安的猜想。区辉出了意外,连人带车掉进海里,身体卡在车架与起重叉之间,而车子半埋在十二公尺深的海床上。当码头工人使用吊机将沾满淤泥的铲车吊上水面时,区辉已回天乏术。

  阿怡失去父亲时只有十二岁,而小雯更只有四岁。

  深爱的丈夫猝逝,周绮蓁肝肠寸断,但她没有让自己陷入哀伤之中,因为她知道两个女儿以后只能依靠这位母亲。

  按道理,区辉因公殉职,遗属应该可以依劳工法例获得六十个月薪金的赔偿,这样周绮蓁一家三口还可以利用这笔保险金撑几年。可是区家的噩运再度降临,仿佛区辉离世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开始。

  “嫂子,我不是不想帮忙,但公司只能付这个数目。”

  “牛哥,阿辉替你们宇海拼了命工作,每天天未亮便出门,晚上回来时孩子都睡了,两个女儿也没机会跟他多见几面,如今他出了事,我们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公司却只能拿出这丁点钱?”

  “唉,嫂子,公司环境也不好,搞不好明年便要结业,到时连这笔钱也付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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