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恰来说,五年的中学生涯过得很不容易,但她还是熬过了,班中成绩更是名列前茅。她的会考分数足够她升读预科I,班导甚至认为她往后能进一流的大学,但无论老师们如何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决定中五毕业后便出社会工作。在父亲去世那一年,阿怡已做了这个决定,无论成绩如何,她也会放弃_大学的机会,为的是分担母亲一个人赚钱賛家的责任。
“妈,我出来工作,多一份收入,你便可以轻松点了。”
“怡,你难得有机会升预科,就不要放弃。钱你不用担心,我顶多多接一份兼职……”
h二〇一二年以前?香港沿用英式的五年中学、两年预科、三年大学的教育制度,之后才改成今天的“三三四”?
“妈!别说了,你再这样操劳,迟早熬出病来。过去两年为了我的学费你已经很辛苦,我可不能让你再为我未来的学费费心啊。”
“也不过多两年罢了,我听说大学有什么资助计划,到时学费就不成问题吧?”
“不,大学虽然有学费借贷,但毕业出来工作,那笔钱还得要还的。今天的大学毕业生起薪点不高,更别说我念文科,可以选择的职业就更少,到时找到一份低收入的工作,每月要还钱,余下能给你的家用就更少了。而且我升学的话,未来五年家里还是只有你一份收入,五年后大学毕业,扣掉还款后我能给你的也不多,搞不好你还要再撑五、六年。妈,你今年四十了,难道你要继续这样瞎忙到五十岁吗?”
周绮蓁对阿怡的话反应不来。她不知道阿怡为了说服自己,这番话已演练了快两年,她当然无反驳的余地。
“可是,我现在就职的话,一切便不同了。”阿怡继续说。“一来我不用等五年便能收到第一份薪水,帮忙解决日常开支,二来我不用欠政府一笔学费,三来,我能趁年轻累积工作经验。而最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好好工作,到小雯中学毕业时,我们应该已有,笔储蓄,小雯便不用面对我今天的烦恼,可以全心全意念书,甚至到外国留学也无问题。”
阿怡,向不擅长说话,但这番由衷之言却说得十分流利。
周绮蓁最后同意了阿恰的想法,毕竟客观而言,阿怡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周绮蓁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很不中用,要大女儿为小女儿牺牲前途。
“妈,相信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恰中五毕业时已作好出路打算。因为要看家和照顾妹妹,阿怡只能以阅读做为消遣,而由于家贫,她看过的书籍大都是从图书馆借阅的。基于这个背景,她很希望能在图书馆就职,而结果亦遂其所愿.她成功申请到111书馆助理员的工作,在铜锣湾东部的香港中央图书馆上班,成为康文署的合约雇员。康文署全名“康乐及文化事务署”,负责统箓香港的康乐体育及文化艺术相关的活动和服务,包括管理公共图?馆。
虽然阿恰打的是政府H,她却不是公务员,没有公务员特有的福利。香港政府为了节省开支,一如其他私人企业,舍弃聘用长期员工,改以合约形式招请职员——合约通常为期一至两年,完结后员工便自动解聘,资方不用考虑裁员带来的麻烦与亏损,遇上不景气时便让员工“自然流失”,好景时则跟员工续约,控制权在雇主手上。?实上,政府也有将部分工作外判给私营公司,所以在公共图书馆里工作的人,可能只是某小公司的兼职员工,而他们的待遇比合约雇员更差。阿怡就职后知道这情况,不由得想起父亲的不幸遭遇,在图书馆的一些老保安员身上,仿佛看到当年父亲的影子。
不过阿怡没有不满,即使职位低微,她的月薪也差不多有一万块,这大大改善了区家的环境,周绮蓁亦能辞去兼职,减轻压在身上多年的重担。虽然周绮蓁仍到茶楼上班,但留在家中的时间较长,而照顾念小四的小雯的责任,便渐渐从阿怡转回母亲周绮蓁身上。图书馆的工作是轮班制,阿恰在家的时间不定,跟妹妹的相处时间变短,起初小雯还经常抓住一脸倦容、刚下班回家的姊姊谈天说地,可是后来她似乎接受了姊姊工作忙碌的事实,不再那么黏人。阿恰一家的生活逐渐变得正常,她和周绮蓁不用再为财务和家庭责任烦心,她们似乎苦尽甘来,失控多年的生活终于回到正轨。
.可是安稳的岁月在阿怡开始工作后第五年终止了。
去年三月,周绮蓁在茶楼的梯间绊倒,右腿股骨骨折。阿怡接到通知后焦急地向上司请假,匆匆赶到医院,而她没想到,在医院等着她的,是更骇人的噩耗。
“周女士不是因为跌倒而骨折,而是反过来因为骨折而跌倒的。”主诊医生对阿怡说。“我怀疑她患上多发性骨髓瘤,要再做详细的检查。”
“多发性什么?”阿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感到异常错愕。
“多发性骨髓瘤……血癌的一种。”
两天后,阿怡在充满恐惧的等待中,得悉了诊断报告。周绮蓁患了癌症,而且已是末期。多发性骨髓瘤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由于浆细胞异变,产生骨髓癌细胞,在身体多处的骨头里形成癌组织。如果发现得早,患者可以存活五年以上,也有病发后成功治疗活十年以上的病例;可是周绮蓁的病况已是末期,化学治疗和移植造血干细胞等等也不会有效。医生估计,阿怡和小雯的母亲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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