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老师一次又一次地摇头,把我请出了合唱团。我垂头丧气地从台子上走下来,站在一旁充当一个人的听众。下课铃响起之前,我都盯着地板发呆。就算坐在缠满荆棘的椅子上,也比这个好受得多。
但是糟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个,香月遥同学。”
在通向教室的走廊上,我被身后的人叫住了,一回头,只见站着三名女生。因为是第一天来学校,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但我记得中间那个女生的脸。当我在班里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对没有毛发的我报以嘲笑的人。
“刚才真是太过分了呀。工藤老师也真是的。他一开始就知道香月同学的声音是那样的吧,都这样了,他就不该强迫你唱歌嘛。啊,我是君岛有里,她俩是时坂惠和凉宫美登里,请多多关照!”
我点了点头,想敷衍过去。我怎么对你们关照啊?
“啊,好——过分,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怎么无视我们?”
“你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呀?”
“对不起……”我不禁脱口而出。真想快点从这里逃离,为什么我非得道歉不可呢?不争气的眼泪眼看就要流出来了。
“咦,什么叫做对不起呀?简直好像我们在欺负你一样,啊——想装成被害者的样子?不会吧——身为特优生的人,绝对不会干这种卑怯的事儿呀。”
——什么?
“啊,我真是吓了一跳呢。嗯,香月同学呀,可是很有名的人哟。我入学前就知道香月同学的名字啦。香月财阀的独生女,钢琴才女,旭丘西高有史以来第一个全体考官都认可的特优生。当我知道和你这样的大小姐在一个班时,自豪得连觉都睡不着哩。”
香月财阀?钢琴天才?
财阀是怎么一回事啊,爷爷只是个不动产公司的社长罢了。钢琴天才又是怎么回事,初中时好不容易才在市里的钢琴比赛上得了一个奖。
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
一定是流言。
那些送孩子们上音乐系的家长——一般是妈妈们,大多数都喜炊炫耀。因为要炫耀,就得比较,所以要收集他人的情报。脸蛋、身材、年龄、品位、成绩、收入与职业、住宅档次、家族构成,还有曾就读于这所学校的长辈。肯定在两个月前入学名单公布时,合格者们的信息就满天飞了吧,而且还被添油加醋地到处流传。这种炫耀其实正好暴露了自己的自卑感,对落后者既不帮助也不同情,而是朝溺水的狗若无其事地扔石子儿,她们三个的行为正是如此。
想到这里我突然恍然大悟。她们这么做,不就是把我当做欺负的对象吗?而且还做得这么露骨,我还以为只有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才会有这种人呢。
我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的时候,上课铃声救了我。三名女生仿佛没有尽兴似的解除了包围圈,然后争先恐后地向教室跑去,跑前还不忘丢下一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啦,有困难的时候,请立刻告诉我们哟——”
有困难的时候请告诉我——这话都听得耳朵生趼了。人们不断地向我重复这句话,就好像给我的恩惠一般,仿佛只要抛出这句话来就告别了罪恶感。大概,这就是人们内心的想法吧。
我突然想到,有一个人是例外。他不会说“有困难了请来敲我的门”,而是直接敲开我的门,毫无礼貌地走进来,向我强制推销道:“来接受我的教导吧!”
这种强制推销,现在想起来倒是觉得很是畅快。
一回到家,只见美智子正拿着浴巾在等我。
“洗澡时间到了。”
时间是六点,还不到普通人洗澡的时问,但我在这个时候就需要清洗皮肤和更换绷带了。而且洗澡是消除皮肤瘙痒的唯一手段。随着阳光一天天变强,身上那些一整天都被包扎的部位一过中午就奇痒难耐,而对于新长出来的皮肤是决不能去挠痒的,只能通过洗澡和涂抹保湿剂来减轻这种痛苦。
我扶着扶手走向更衣处,虽然借着美智子的肩膀移动会更快点,但我还是想凭自己走过去。
美智子帮我脱掉制服,解除绷带。她说:“我来帮你洗吧。”
我礼貌地拒绝了,自己走向浴室。我虽然很佩服美智子的敬业精神,但我不愿意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护士看到,哦不,就算是家人我也不愿意。
浴室里换成了防止滑倒的地板,我倚着L形的扶手轻轻地弯下腰,确认数控浴盆的温度。嗯,三十八度。可能这个温度对普通人比较温暾,但对我来说正好合适。我把手指伸入浴盆确认温度,我的伤口对外界温度的变化很敏感,就算较低的温度也觉得热,所以得反复确认水温之后才敢进入浴盆。
我默默地把肩膀没入水中,缠裹在皮肤上的皮脂和瘙痒一起消散了。紧绷的全身一瞬间就放松下来。这一刻真幸福啊,我无意识地缓了口气,但同时我又悲伤了。
面前的镜子映出我赤裸的身体。这个身体宛如被碎布拼凑成一般,好似弗朗肯斯坦的怪物。新条医生的缝合技术非常精湛,就算睁大眼睛想找点接缝都很难,但对色素差异的问题是无能为力的。
人类身体的每个部位的肤色本来就有差异。锁骨以上的部分比体干要显得青一些,而下肢以下要显得黄一些。我身上移植的是他人的皮肤,差异更加明显。自己的皮肤和他人的皮肤缝合在一起,当然就像个用碎布拼凑成的布娃娃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