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德彪西_[日] 中山七里/译者:谢苏【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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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照他的话,坐在了钢琴前。

  “坐好之后,伸出两手,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哦,放得了。”

  “咦?我已经放得比刚才低了……”

  “还是太高了。”

  他不容分说地控制着我,视线又低了足有五厘米。

  ——嗯?

  “怎样?”

  要说怎样的话一真的宛如魔法一般,刚才压在我两只胳膊上的头部与上半身的重力不可思议地消失了。我试着运指,真令人惊讶,胳膊变轻松了,手指关节也能自由活动了!

  因为从肩膀到指尖的皮肤都在抽动,我更能感受到这种差异。

  “这到底是……”

  “很多人都误会了,为了按准琴键,他们让指尖承受体重,坐得很高。但是键盘的重量只有七十克,不需要那么大的压力。坐低一些脊梁自然就垂直了,胳膊承受的重力也减少了。

  比起指尖上用力,伸展肌肉、全身放松更为重要。”

  我重新开始弹《阿拉伯风格曲》。虽然感觉我操纵的还是别人的手指,但束缚感少多了。

  手指能动了!

  能按照我的意愿来动了!

  “在鬼冢老师的琴房里这么说可能很失礼,所谓按准琴键的日本钢琴教育几近强迫观念。把弯曲的指尖高高抬起,垂直地按键,这是所谓的高指奏法。十九世纪后半期,欧洲开发了大厅专用钢琴,高指奏法就是用于应对这种钢琴的硬键盘。确实也有好处,因为手腕保持不动,只需要手指上下活动,如果不介意音色的话,短时间内可以保持很快的弹奏速度。

  但尖锐的声音容易变得稀稀落落,影响连奏的流畅性。正好在这时钢琴传人了日本,所以使用很大的力量去按键就成了钢琴教育的常识,神奇的是.到了如今这个习惯仍旧盛行。”

  “为什么呢?如果错了怎么不纠正呢?”

  “因为不论什么东西,一开始所接触的都具有权威性,当钢琴从艺术变为教育时,这种倾向就更加显著了。”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不过,我也没有说这种大话的资格,我没有履行既定的教育方法,没有拿到我的工资,也没有好好地教授学生。”

  “但是,您不是被音乐学院聘为讲师了吗……”

  “你要是喜欢那么叫的话请随意。我也并不是手把手地教授每一个学生,可以说是很安逸的工作吧。上我的课完全就是自学,与传统方法很不一样,大概鬼冢老师和其他老师都不会容许这种教法吧。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把我所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你。那,你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刚才您不是才让我见识了魔法吗?

  我的身体缠满绷带,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无法活动。可是只要能让木偶随着音乐起舞,不论您是魔法师,还是恶魔,都没有关系。您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哪怕是奉上我的灵魂。

  “请您多多关照,岬老师。”

  第叁话

  由于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这样,我明白了灾难降临的痛苦在于,盘踞在身体里的毒素因为人们给予自己的只有同情而变得无法消去。

  第二天,我就开始上学了。作为保护者的护士把我送到校门外,我自己拄着拐杖往教室走去。

  人们看到我浑身绷带的样子,反应还足一如既往:擦肩而过的学生们或者是好奇心满满地注视着我,或者是像看到不洁东西似的移开视线,还有的干脆完全无视。

  作为被注视的人,我最能接受的应该是那种好奇的目光。

  对他人的身体障碍产生好奇心的人也许是愚笨的,但没有罪过,小孩子对看起来与自己不同的人产生兴趣,也是同一个道理。

  移开视线与完全无视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注视也好,关心也好,对方的身体障碍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我能看出他们的这种胆怯。人们总是区别与自己不同的人,畏惧与自己不同的人,然后憎恶与自己不同的人。

  我并不是在责备,如果换作是我,我的反应也许和他们一样吧。身体有障碍的人是怎样的心情,而站在一边旁观的我是怎样的心情,我原来都未曾思考过。我深深地觉得自己很浅薄,这分明是只需要一点想象力就能明白的事情。

  校舍也对此抱着相同的意识。厚重的门扉,没有斜坡的玄关,过多的阶梯,没有一根扶手的墙壁,坚硬的椅子,这构造仿佛在说,身体有障碍的人就别来学校了。我自从开始拄拐杖后才明白,像我这种人类多么缺乏想象力。

  音乐系的班级一大半都是女生。上课时不会有人向我投来毫无顾忌的视线,但是我有更为担心的事情。不用说,音乐系的课程与别的系有所不同,除了必修的五门学科与体育以外,还要加上音乐史、音乐理论、演奏技法、合唱、听音、视唱演奏,所以上课时间比较分散。只需要听课的课程倒是没关系,问题是合唱。

  合唱就是全员一起唱歌,大声地唱歌。

  如我所料,结果糟糕透了。

  无伴奏女声合唱《五颂歌》……开始唱高声部时,立刻有浑浊的声音掺了进来,一下子破坏了和谐。

  我四周响起了惊愕与轻蔑的唏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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