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是一个旁观者,这不是根据当时的状况来定,而是根据对当时状况的处理方式来定。所以决定成为旁观者的人,从那一刻起就成了不会受罚的罪人,虽然没有责任,但有时候旁观者比加害者更加卑劣。
我真无能,而且卑怯。
我极度沮丧,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演奏情绪,在学校的钢琴课上,我毫无困难地完整弹奏了课题曲同《车尔尼练习曲》。校长先生非常罕见地前来听课,但我一点儿也不紧张。
最近,只要一面对钢琴,我就能把注意力集中到键盘上。
演奏时间两分三十秒。我按照岬老师所教的那样,不仅仅是指尖,而是使用了全身。从旁边看起来,大概动作很花哨,以工藤老师为首的观众们瞪大眼睛望着我。不过我保持了与动作相符的跃动感,身为演奏者的我对此感受最为深切,在演奏之中,我好似陷入了身体快要起舞的错觉。
弹完之后,四下响起了掌声。因为只有我得到了掌声,我有点儿得意。
每个人的演奏时间是五分钟。还有空余的时间。我的手指仿佛也还能动,加上校长先生在场,我突然有了淘气的念头。
“对不起,请问我可以再弹一首吗?除了课题曲目我还练习了别的。”
“咦?啊、啊啊,可以呀。”
工藤老师一边说一边看着校长先生的脸色,校长先生轻轻点了点头。
在弹了布尔格弥勒和车尼尔的曲子以后,岬老师给我加了一首特别的演奏曲目。虽然是需要超凡技巧的困难曲目,却是能同时带给演奏者和听众以兴奋和紧张的名曲。
观众们都在悄悄地嘁嘁喳喳。
好好看吧,这是我作为魔法师的弟子,学会的第一个魔法。
我没有报曲目名字,立刻开始弹。
从最强音开始飞翔的旋律,宛如翅膀振动的短小十六分音符反反复复地上升下降。运指的速度快要达到我的极限,十根手指一刻也不停止,甚至让周围的空气也紧绷起来。
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如曲名所言,旋律好似野蜂在飞舞,洋溢飘浮感与疾驰的感觉,虽然时间不长,却需要相当的体力与高超的技巧。飞行中野蜂一刻也不停止,乐曲同样一刻也不停止,一个接一个的连奏,一次又一次的上行音阶。宛如野蜂一边上下振动翅膀一边盘旋,伴随着紧张感的旋律四处狂奔。
这首曲子演奏时间是一分二十秒。我的手指可以保证五分钟的充分演奏,但弹到后半部分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开始麻木。只是一分二十秒,但这般过度使用手指的曲目,所要消耗的体力真是在预想之上。
但是,不可以中断。除了岬老师、家人和新条医生,没人知道我无法长时间运指。不能让别人知道,决不能让这些人知道我的软弱。
还有三个小节。
野蜂终于找到了降落的地点。
麻木变成了疼痛。
最后的振翅,两度的高音阶,音跳了起来。
野蜂停止了。
最后的一个音,这个音没有尾巴,仅为空间上的一点,戛然而止。十根手指像被弹开似的离开键盘。
静寂。
只能听见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的一个音还有一丝留在空中。
好像刚回过神似的,掌声一点点地响起来。校长先生最先开始,工藤老师紧随其后,然后同学们也跟着鼓掌,君岛有里一行人也只好不情愿地附和拍手。
我发麻的双手无力地下垂着,但我仍旧很陶醉。这种甜美的无力感与全力跑完一百米之后的疲劳感很相似,自早晨萦绕着我的自我厌恶稍微消散了一些。
“好极了——”校长先生高声赞道。
“刚听说你能弹初学者的练习曲了,就在几天前.现在已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魔法师的弟子,我本想这样回答,但还是作罢了。现在把岬老师的名字说出来,会同时招致愉快与不愉快。不过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竟然只有不愉快。
“不愧是我们学校的特优生,当听说你出事时,我有那么一点不安,看来是多虑了。一会儿请到校长办公室,我有话和你讲。”
当我觉察到的时候,上身已经出汗了。虽然还没到黏糊糊的程度,但凑近一闻的确可以闻到味道。胳膊外侧的皮肤薄,修复快,汗腺已经慢慢恢复到和原来一样了吧。当然了,最近上半身进行了剧烈的运动,恢复得更快了。
头发也终于长出来了,尽管抗生素的副作用影响了头发生长,但最近总算是长出了近三厘米。看上去有点像蒙奇奇①,不过比光头仔好点。
①Monchhchi,日本的小猴子玩偶,一共两只,分别代表“幸福”和“幸运”。
相比之下,下半身恢复得很慢。不用说左脚了,右脚承受体重时仍会觉得痛,走路时需要使用拐杖的一头,爬楼梯时需要使用拐杖的两头。而且,虽说有拐杖帮忙,爬楼梯时我还是十分小心,下十级阶梯要花三分钟。我的身体一坐在钢琴前,比健全者更加有活力,所以是站起来是残疾人,一坐下就胜于健全者,我自然变得一坐下来就觉得很安心。
走进校长办公室,校长在我打招呼之前,就非常体谅地让我坐下。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