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点了下头。
“我想起了大嫂初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大哥之前什么也没和她说,她看着我们家的宅邸吓了一大跳。她是个普通的姑娘、普通的上班族呢,但她很快习惯了我们家的气氛,当我和大哥争吵时她总是来调解,对老爸的暴躁脾气也能忍耐。刚到我们家时,因为做的饭太油腻被老爸狠狠责骂了,她也没有一句抱怨。我因为自己这个样子所以闭门不出,她成天为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而担心,简直就像我的代理妈妈一样。火灾过后虽然有点歇斯底里,但那也是看到女儿受伤的妈妈所该有的行为吧。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好的妈妈为什么会这样死去呢?而且还有人还说是家里人干的?”
他望着我,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里嘲讽的神情。
“谁都想要钱,没有钱的人当然想要,有钱的人想要更多,对金钱的欲望是没有一个限度的。但是人和人也有差别,我们香月家的人对金钱的感觉比较稀薄,你不觉得吗?我们从小就衣食无忧,住的是别人眼中的豪宅,家中唯一执著于钱的人是老爸吧,别的人都是平平常常过日子。我们一家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眼前的钱就突然变成杀人犯呢?可能生命受到威胁的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但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因钱而起这一点我如何也想不通。为了独占遗产而用不正常的顺序把家里人一个个杀掉……虽然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不会是这样。大哥可能还有点动机,但怀疑我,就有点过了,如果犯人是我和遥,我们就算能得到更多的遗产,但因为分到的是信托遗产我们也不能马上得到好处啊。虽然我们被怀疑窥视遗产,但我真的没办法相信。”
“那么如果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呢?我也好妈妈也好都不会被他人所忌恨呀。”
“正是如此,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就算是窥视遗产,也不会有亲戚大老远跑来特意剥掉楼梯的防滑物,或者是在拐杖上捣鬼。那些事警察还没有调查吧?”
“嗯。”
“说不定调查一下身边的这些事会有进展呢。真是心情复杂啊,这就叫做二律背反①吧,既想查明害你和大嫂的人,又害怕知道真相。不管事情怎么解决,或者是以什么方式解决,香月家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吧。”
①18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提出的哲学基本概念,指双方各自依据普遍承认的原则建立起来的、公认为正确的两个命题之间的矛盾冲突。
研三叔叔这么说着,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但是谢谢您送的花,我都完全忘记了。”
“别介意,我也是在途中才想起的。把实话说出来了让人有点郁闷,不过人类这种生物在这种时候就会变得温柔吧。”
我脸上一定出现了很意外的表情。研三叔叔看着我,好像有点害羞。
“实际上我去了丸内,你知道的吧?加纳律师的事务所在那边。”
我知道,丸内是名古屋政府机关的聚集地,也是市内第一的事务所一条街。
“我是去咨询有关继承的事情。总之那条路上来往的都是打着领带的家伙,从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到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和他们一比,我真是不修边幅,他们都看我不顺眼吧。虽然至今为止我都是被蔑视的对象,但今天直直地看着那些大叔们,我突然发现,自己蔑视穿西服的人,不就是因为我看不起上班族所以来寻求心安吗?走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一定比和大家走一样的路要可怕吧?表演者也好创造者也好,尽管装作自己和一般大众不同.但如果从战斗中逃跑的话就仅仅是个胆小鬼吧。仔细想一下……不,不用仔细想,大家都有自己的梦想,孩童时代所描绘的梦想或者是将来的希望什么的,但是随着一天天长大,实现梦想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是每个人都能引人注目,知道这个事实的家伙们就向现实妥协,打上领带挤上拥挤的电车。认识到残酷的现实,却仍旧不打领带保持战斗,这才是大人的勇气,办不到的人就仍然是个小毛孩儿吧。这番话是老爸说的啊。”
研三叔叔看着我。
“走一条与他人不同的路,的确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但是这是一条曲折的路。泥泞会让你步履维艰,路上也没有告知方向的路标。把自我放任不管是卑怯的表现……如果遥成为了钢琴家,就能给周围的人以勇气,所以,请你不要系领带。”
研三叔叔留下这番话,登上石阶,原路返回了。
只有我一个人还站在这里。
话的结尾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我认为研三叔叔的话说得不对。虽说大家走同一条路,但并不是一条大道,而是一人一条路。所以每条路重叠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一条大道。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是一种傲慢,不过就是胆小鬼的虚张声势,这是我数月以来所明白的道理。不管走什么路,长途跋涉的终点都是一口棺材,走着令人艳羡之路的功成名就的政治家与官僚在媒体面前丑态毕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要的不是走什么路,而是怎么去走。
最近思考的东西变得老气横秋,大概是因为这几个月见到了太多的不幸。不管是自己的不幸还是他人的不幸,人只要见多了就会开始深思。成为大人了,指的就是能够懂得这些不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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