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德彪西_[日] 中山七里/译者:谢苏【完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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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现在我脑子里全是这两位欧洲十九世纪的作曲家,做梦也好醒着也好,戴着假发的优雅男人和胡须男都会浮观在我眼前,萦绕在脑中的始终是《月光》和《阿拉伯风格曲·第一首》——德彪两的曲子越听越深得我心。每个演奏家都会有中意而且擅长的曲目,而最合我口味的就是德彪西。尽管莫扎特的华丽与贝多芬的雄壮也令人难以舍弃,但我还是为德彪阿的抒情性所倾倒。那旋律总能唤起影像,一颗又一颗的乐音都是那么美丽动人,多层构造的和弦宛如宝石般明亮闪耀。

  仅仅是聆听就已经被魅惑了,如果是亲自弹奏不知会有多么快乐。充分使用低音的饱满和声,由全音阶构成的悦耳浊音,一触碰琴键浑身就会有一种身体被尽情解放的快感袭来。弹奏结束的瞬间,伴随着快感的无力感包裹全身。同样是弹奏重视影像的拉威尔①的乐曲,我却感到拘束,仿佛身体被细线紧缚住了一般,与弹奏德彪西的曲子完全不同。

  ①Joseph-Maurice Ravel(1875-1937),法国作曲家,钢琴家当然,演奏可以带来快乐,也伴随着困难与苦痛。肖邦的难度我已经领教过了,而德彪西同样可以让演奏者哭泣。

  仅从技术上看,《月光》和《阿拉伯风格曲·第一首》本身难度并不大,水平高的小学生都能弹奏,问题是是否具有表现力。

  要让听者的脑中浮现出影像,仅仅是跟随谱面来运指终究是不可能的,必须还要注意调节和弦的强弱以及紧张与迟缓的比率。一个音也不能怠慢,而且每个小节之间的承接也要完美把握,比单纯的技术问题还难以掌控。

  岬老师一听我这样抱怨,责备似的说道:“你难道不认为正因为如此才有挑战的价值吗?有技术的弹奏者很多,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和市里的钢琴教室里比比皆是,不过听者不会仅仅满足于凝听技术,无论是多么超凡的技巧,只能让听者产生赞叹,而不能产生感动。令人感动的一定是思想,而构筑思想的就是艺术性。”

  尽管如此,还是先要跨过技术难关。德彪西也和前人一样发表了十二首练习曲,其序文里说道“请自由地按你的意愿来运指”,乐谱上没有标注任何指法,结果造成如果想要完美地弹奏必须得有几近极限的技术。但也决不是说这是一个无理的难题,估计对岬老师来说这是一个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的挑战。因为是自由运指,所以你必须得给自己规定一套指法,最后不得不依照这套指法来弹。《月光》也是一样,如果无法读取隐藏于乐谱之中的指示,就无法把握作曲者的意图。

  真是喜欢刁难人的作曲家啊。

  不过,我还是中意德彪西。音乐可以产生影像——这正是我向往的音乐魔法。如果我的演奏能达到这种境界,我愿意作出任何牺牲。钢琴比赛的名次和特优生资格都是其次,我已经失去了可以夸耀的容颜,身体有如拼凑起来的破布,没了拐杖就无法好好地行走,头脑也不出众,现在能拿出来秀一下的也只剩下钢琴了。

  深切而痛苦,那燃烧的热请仿佛灼烧着我的胸口一般,可能就算我与异性陷入爱河也不会有这般激情吧。

  不过要实现这个愿望仍有困难。不用说,那就是手指持续弹奏的时间。那天岬老师施展魔法以后,我的手指不会再突然僵硬了。凶为真皮与皮下组织进一步愈合,持续弹奏的时间有所增长,但最长只能保持六分钟。要是选择《月光》

  和一首短小的练习曲,就能在六分钟以内弹完,但我除了《阿拉伯风格曲·第一首》之外其他任何曲子都不中意。

  我想在舞台上尽情演绎德彪西——这个执念与日俱增。

  比起之前,我的生活重心进一步转移到了钢琴上,就连吃饭的时候我空闲的左手也在敲击着虚无的键盘,洗澡时手里也握着网球,一边泡澡一边锻炼手指的张力,就连梦里手指也在做着运指训练。

  也许是被我的执念感染了,岬老师上课也充满了热情。

  “所有的音都要清晰地鸣响,为了让音乐具有阴影与立体感,凸显每个音符的乐音、进行晕染的乐音,还有在这两者之间的乐音都要一一分辨开来。要用耳朵和手指去感触其中的细微差别,不对!那样弹奏不对。”

  “虽然是上行音阶但不是单纯的上行,根据不同的乐段可以分为跳跃上行、伸展上行、奔跑上行、飘浮上行、攀登上行,每一种都需要用身体去感觉,去表现。不对不对!刚才的乐段再弹一次。”

  尽管岬老师也“吹毛求疵”,却和鬼冢老师不一样。他对我的指点并不是特别具体,大多是关于感觉而不是关于技术。

  不过只要把精力集中在手指上,也就能明白岬老师的话了。

  虽然他的话毫不留情,却饱含着发自肺腑的真挚。只要能把思想传达给对方,形式并不重要,所以我按照他的指点运动着手指,按照他的命令表达着思想,我和岬老师之间达成了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离初赛还有三周的时候,我被叫到学校的钢琴教室参加摄像。虽然是初赛,但并非每个希望参赛的人都能无条件参加,而是必须事先提交演奏初赛曲目的录像。用校长先生的话说,这个预备审查就是淘汰水平不高的参赛者,从而控制比赛当天的参赛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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