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运指中饱含着愤怒,饱含面对无理的命运与周围人的冷酷而生的怀疑。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会选中我?
这个世界充满恶意,我第一次遭到攻击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了。但是以前我完全没有注意过,不,是装作没有注意。
把虐待偷换为正义感而否认自己心中的恶意,但是把自己标榜为正义而把与自己不同立场的人断定为恶人,这不正说明自己充满恶意吗?
我一边诅咒着恶意与不宽恕一边反复持续着旋律。第三部 分的强音抒发出高昂的感情,我面对恶意报以恶意,面对不宽恕报以不宽恕。随着旋律不断重复着愤怒的感情,渐渐高涨的热烈情绪寻求着发泄般在大厅内四处狂奔。
最后奏响下行的半音阶,曲子结束。
最后一音的余韵飘浮在空中,慢慢消失。会场里一片沉静。
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一处弹错,但这仅仅一分钟左右的弹奏就让我手指关节开始疼痛。不过不要紧,这点程度的疼痛马上就能恢复。
两手放在膝上休息片刻。我休息一分钟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吧,初赛时给评委一个我休息时间长的印象,这样才好为决赛做好铺垫,因为决赛时我必须需要中途休息。
再次深呼吸,手指放上键盘。
《肖邦练习曲第十号》第四首。
手指开始疾驰。
最开始八个炫目的小节就是曲子的主题。从升c小调的第一部 分直到最后都是令人无法喘息的高速,没有一处放松的地方。演奏者与之相同,要凭借异常密集的动作进行左右手交叉,一边弹奏断音一边连奏频繁地奏出琵音、和弦与半音阶。必须保持强有力的按键,用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地运动手指,直到最后一刻。因此此曲被称为是《肖邦练习曲》
中最难的一首。
飞跑的十六分音符催促般地唤起焦躁与渴求。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它却身在远方;想要抓住眼前的东西,它却从我手中溜走。无论如何跋涉都无法到达,无论如何焦急都无法得到,尽管这样人们还是毫不放弃地追逐希望。曲子也激烈地卷起乐音,一边渐强一边狂奔而去。
自第十七小节开始进入中间部分,曲凋转为E大调。急速的乐段让左右手一齐一边缠绕一边做着螺旋形状的上下运动。
我也想追求我没有得到的东西,我失去了栖身的房屋,失去了皮肤与声音,还失去了身体的自由。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挽同了。就算康复训练结束,我的手足还是会留下障碍吧,所以作为所失去的代替,我想要新的东西,我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想要得到仅仅授权给我一个人的财产。
那就是钢琴。当我与钢琴融为一体时,我用比歌声更美妙的声音来歌唱,用比语言更华丽的语言来倾诉。我跨越年龄、跨越性别、跨越国境、跨越语言,跨越一切障碍把自己的思想传达出去。从刚开始上课时开始施展的那童话故事般的魔法,正随着岬老师的引导一步步变为现实。也许这就是我被赋予的唯一能力,就是我被授权的唯一财产。所以我只剩下钢琴,如果我不能被认同为一个钢琴家,那我将不再是我。为了这个目标我每天坚持练琴,尽管被周围的人所蔑视,被周刊记者所骚扰,但我还是坚持练琴。即使手指疼痛我也没有放弃,即使在背地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哭泣。
几近疯狂的欲求在指尖飞驰,五十一小节再现第一部 分。
从现在开始到最后的十二个小节全是翻腾的极强音,左手与右手在格斗,随着旋律的起伏上半身在左右摇摆,肩膀在跳动。
乐段的旋涡描绘出狂妄执念的猛烈,已经治愈的手指突然又开始剧痛。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停止,曲子离结束还有八个小节。
还有六个小节,手指的形状犹如蜡油一般开始凝固。
还有四个小节,指尖渐渐没有了感觉。
已经到达连奏的顶点,随着好似叩打的极强音,两分钟多的演奏结束了。
虽然演奏时间转瞬即逝的,却令我几近昏厥。我的演奏并不完美,手指麻痹的瞬间因为慌张我弹错了一个音。也不知道我是否传达出了我的思想,我闭上眼,准备接受犹如大地鸣响一般的起哄声。
紧接着——
袭来的不是起哄声,而是暴雨般的声音。
是鼓掌声。我不敢相信地望着观众席,只见我视野能及的范围内观众都在为我鼓掌。我能分辨发自内心的鼓掌与被_ 命令的鼓掌之区别,这些人是真心地为我的钢琴演奏而喜悦。
我的身体好像快要飘浮起来,恍惚般的快感贯穿全身。
舞台上的表演就是麻药,我这时能够理解岬老师这句话了。
我的思想传达出去了,而且传达给了这么多的人。这就是我最在乎的事情,评审员的评价都是其次。
我的眼角突然湿润了,于是慌忙低下头,无论怎样,在舞台上我不想被人看见我的丑态。
我拄着拐杖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可是掌声还没有停止。我忽然望了一一下舞台侧面,只见岬老师满脸笑容地做了一个振臂动作表示胜利。我现在只想迫不及待地跑到这个笑脸面前。
初赛于下午六点结束,一小时之后发布比赛结果。虽然有人可能惊讶这么短的时间是否能完成八十三个人的审查,但想想只需要统计每个人得到决赛资格许可的数量然后进行排名,在一小时之后就能发布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