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德彪西_[日] 中山七里/译者:谢苏【完结】(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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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器——尚武之人的武器是力气,辩论者的武器是语言,文人的武器是文章。这是他们表现自我的方式,也就是人类的斗争方式。那么,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斗争方式。

  眼泪已经完全干了。

  我拄着拐杖站起来。

  午饭是便利店买来的饭团,我却难以下咽。一小时的午休以后,就快要轮到我出场了。

  报幕员开始报幕,现在是第四十一号,下一个的下一个就是我。岬老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把我一个人送到舞台侧面。

  我有点不安,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只见岬老师对着我默默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谁也帮不了我了,这是我自己的战场。

  我从侧面窥视着舞台,第四十二号参赛者弹的是《肖邦练习曲第十号》第一首和第三首《离别曲》。第一首本来是一首华丽的曲子,但这个孩子明显练习不充分,与岬老师的演奏不能同日而语。弹奏《离别曲》的时候,本来悲哀又抒情的旋律听起来却很尖锐。

  虽然我这个在一旁观看的人感到演奏拙劣,但她本人非常镇静。我能分析她失败的原因,首先她手指弹奏时的形状就有问题。她使用的是第一堂课上岬老师就提出批评的高指弹奏法,尽管每个音都弹奏准确了,却牺牲了连奏的流畅性。

  然后她的胳膊摆动也有问题,从背后看过去更是感到她动作的拘束。她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在运动,与我疯狂的摆动方式截然不同。

  演奏结束,掌声稀稀落落。也许她本人也对演奏感到不满,离开钢琴的时候她懊悔得脸都歪了。

  “第四十三号参赛者,香月遥。”

  ——轮到我了。

  心脏开始狂跳。

  此时我该有怎样的思想准备呢——啊,想起来了,要有从清水寺的舞台上跳下去①的觉悟——这是爷爷教给我的,虽然我并没有去过清水寺。

  ①这句话脱胎自日本俗语“从清水舞台上跳下去”,意指下了极大决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迈出了通向舞台的第一步。

  咯吱咯吱的拐杖声音响彻舞台,我出现的瞬间,会场里顿时传来了叹息声,也不知是出于感叹还是出于惊讶。

  舞台比我想象的还要明亮,天花板上灯光的热量甚至都传达到了地上。笹平小姐为我准备的是一件浅粉色带刺绣的礼服裙,估计看起来非常炫目。

  但是,从会场传来的叹息并不是针对礼服裙,这一点我还是能够明白。数月的经历已经让我可以不通过眼睛,而是通过皮肤去感知人们的目光是否充满好奇。

  会场里满是闪光灯在闪耀,我瞟了一眼,屏住了呼吸。

  观众席上也打着照明灯,并不是一片黑暗。尽管有几个空位,但直到最后一排也坐满了观众。我不禁为会场的宽敞所震惊,停下了脚步,虽然从观众席看过来会觉得舞台很小,但从这里看过去观众席简直浩瀚无边。紧张自不用说,仿佛被胁迫一般的胆怯贯穿全身。突然我又变得呼吸困难,心跳节拍快得几乎可以带动仪表。我离钢琴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况且我的腿脚还很不灵便,咯吱咯吱的拐杖声与心跳声犹如大钟在我耳边鸣响。

  巨大的鸣响让我再次震惊。我的心脏甚至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胃突然变得沉重,总觉得想要呕吐。

  也不知道我走过去花了多长时间,总算是没出洋相地走到了琴凳旁。

  我真想从这里逃走——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岬老师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并非是来接受考试,而是要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那些不远万里来听我演奏的人——

  我再次眺望观众席,虽然下面坐满了人,但并不能看清每个人的表情。也许校长先生、女生三人组甚至官里记者都坐在下面,但除了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我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呀,不过就跟田里的蔬菜一样嘛。你们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那我就回复你们的好奇,让你们好好地听一下我的演奏。

  我的呼吸变得顺畅,身体里的肌肉宛如从诅咒中逃出来一般得到放松。

  我坐下来,调整好琴凳的高度,恢复了平常心。眼前等待着我的是熟悉的键盘。

  我弹响了第一个音。《肖邦练习曲第十号》第二首,右手的三、四、五指弹着半音阶连奏,剩余的两根手指弹着断音和弦。五根手指都有着各自的运指方法,而且左手要持续弹奏断音伴奏,难度很大。

  怀着阴郁的热情,手指反复上行下行,为了不停地连奏必须过度地使用无名指。手指时而有力,时而柔软,还得保持乐音的独立,所以不足两分钟的曲子却要消耗很多体力。

  反复的旋律让我回忆起之前的不安与猜疑,这是数月以来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恢复迟缓的下半身与布满手术痕迹的肌肤都让我的心灵有如灼烧,无法信任的家人——不,我连自己都无法信任,每一天都活在黑暗之中。广阔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种绝望感侵蚀着我的灵魂。要是那一天没有与岬老师的钢琴课相遇,我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吧。就算肉体相同,但也许精神上伤痕累累,然后一点一点地腐坏下去。杀人不需要用刀刃,只要夺去希望,人就从内部开始慢慢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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