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近爆炸中心点,火药和血的恶臭刺入鼻腔。杨怎样也无法挥去拉琴斯基宫的悲剧惨状。炸飞的四肢,脑浆横溢的头颅。那时的光景历历在目,令人翻胃欲呕。
勉强克制住呕吐终于到达现场,满目疮痍比拉琴斯基宫的范围更大更不忍卒睹。那时的死亡人数是十八人,这里一定更多吧。
爆炸中心一看就知道在哪里。浓烟窜升中,地面像蚁狮穴般破了一个大洞,一片木屑、一根断草都没有,洞穴的深度无言地说明爆炸时的威力。
周边尽成人间炼狱。
倒下的人有二十个?三十个?
曾经是人体的零件,而今四分五裂。零件与零件之间,散落着衣服的碎片与烧焦的肉片,当中还混杂着状似内臓的东西。以为是脱落的鞋子,一看,里面有足踝的切断面。原本绿油油的草皮,如今被燃烧的残骸与黑不溜丢的乌血,染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颜色。
受伤较轻的人们一脸茫然地望着现场。一名右肘以下不见了的男子正在拼命找寻自己的手腕吧。也有妇人紧紧抱着一动不动的同伴身体,发疯似地嚎啕大哭。
还在起火燃烧的警车底下,发现人的脚,但看样子是救不出来了。设在公园小径上的长椅,有几张已经被炸得稀巴烂,狼藉一片。
听见劈哩叭啦的爆裂音,抬头一看,阔叶树的边缘已经烧起来了。再仔细一瞧,树梢上也挂着人的残骸和衣服的碎片。
面对这光怪陆离的画面,杨只觉眩晕。这里,还是那个闲静怡人的瓦律基公园吗?
平安无事的警察和赶过来的市民们一起展开救护行动,无奈那惨绝人寰的样子,令人不知从何着手才好。远处传来警笛声,但到底还有多少是救难队员可以做的事,令人怀疑。
在猛烈的臭气袭来之前,杨先用手帕摀住口鼻。现在,只要吸一口这种臭气,必吐无疑。在悲鸣和怒号的交错声中寻找岬的身影,结果发现他正坐在一株特别高的柳树下。手臂里抱着玛丽。玛丽闭上眼睛,睡着了似地。
「太好了,玛丽没事……」
话说到一半。
玛丽的右脚从大腿以下不见了。
「玛丽!」
低头一看,从散乱的前发空隙可以窥见她小小的脸蛋。是一张完全丧失血色的脸。
「岬,玛丽她……?」
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头。
杨瘫痪似地跌坐在地。
开什么玩笑啊?!
刚刚说话还那么神气活现的,而今再也开不了口。
那样富生命力的眼眸,再也不会焕发光彩了。
「……她跑出去的时候,要是加以阻止就好了。」
大吃一惊。
岬的嘴里不但吐出溢满悔恨的话语,也似乎喷出血来了。
「别傻了!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但,害死这么小的孩子,就是错了。」
岬紧紧抱住浑身是泥和血的玛丽,静静地垂下头。
杨想将手放在岬的肩膀上,伸到一半突然停下。
岬的肩膀颤抖不止。
悄悄发出呜咽声。
警笛愈来愈近了。
警察和救难队一到,现场益发骚动。轻重伤者看到救兵来了而心安,却又因为紧张感松懈而陷入暂时性的恐慌中。
获报赶来的死者家属个个都恐慌极了。现场严然发生飞机空难事故般,光是收拾遗体就得花上一整天工夫。也有家属忙着和警察分头寻找亡者的部分遗体。
玛丽的母亲于事件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从岬怀里抱出玛丽的遗体,母亲当场哭倒在地,发疯似地嚎啕了好一阵。岬一直低头致歉。
终于眼泪都哭干了,母亲开始诉说玛丽之前告诉她在公园交到两个朋友的事。
「……她得意地说,到瓦律基公园去,就碰到两个好朋友。我、我先生去世后,我必须工作赚钱,也知道她一个人很寂寞……如果能有认识的朋友陪她玩,我会安心一些……」
这次换杨低头道歉。如果说玛丽来瓦律基公园是为了找朋友玩,那么在岬之前,自己就是那个朋友了。
然而,母亲一句怨言也没有,反而向杨和岬道谢。她安慰他们两人说,幸亏有他们,玛丽并不孤单。然后将玛丽的遗体如宝物般紧紧抱住,再次哀泣。
杨的自责之情不断扩大。
决定为换掉脏衣服而暂时回家一趟。路上,胸口似要爆裂开来。杀死玛丽的当然不是岬也不是杨,可即便如此,仍无法断然地自认与玛丽的死完全无关。
从未如此刻般痛恨人类。比赛的竞争对手、嫉妒史蒂芬斯家的人,甚至是父亲这样讨厌的人不知凡几,但未曾憎恶过他们。就连出现在新闻上的穷凶恶极的罪犯和蹂躏祖国的独裁者,都不过像是哪个故事中的坏蛋罢了。可是,如今盘踞胸中的愤怒,无疑就是现实造成的。
心灰意冷,但胸口灼热。内心深处如岩浆滚滚沸腾。为何又没做错事的玛丽也要被害死?难道思想、宗教上的对立,就要犠牲掉无辜的生命吗?战争的大义、圣战的价值,杨实在不懂,但,就像岬说的,害死那么小的一条生命,怎么想都是错的。
无处发泄的怒火烧熔着杨的心。痛恨恐怖分子,痛恨打仗的人,痛恨煽动战争的人。还有,痛恨僧恶别人的人,包括自己。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