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听别人的演奏,已经不会再用吹毛求疵的态度来听了。完全不会排挤也不会揶揄。
维托尔德的话固然令人听不下去,但其中有些确实说的没错,例如全世界只有极少数的参赛者能够打进肖邦钢琴大赛的决赛。且不论谁将获得最后优胜,能够打进决赛的这八个人,都各自展现出精湛的演奏技巧。机会如此难得,既然人在这里了,岂有不好好享受的道理。
自从弹奏肖邦以来就不时充斥耳畔的〈波兰的肖邦〉,在昨天一个晚上变形为可疑之物。而且在变形的过程中,还展现出不同的音乐风景。如今,杨已经能够不带夹杂物地倾听他人演奏的他国的肖邦了。
不——有夹杂物。
昨日的光景仍烙印在视网膜中,从未淡去。公园里散乱的尸体、翻滚后起火的警车,还有躺在岬怀里渐渐变冷的玛丽。如一场恶梦,却是现实世界中的一场不幸。
这名恐怖分子的手段是截至目前最卑劣的。被当成诱饵的是也曾向杨侦讯过的警部,名叫温伯格。据说,恐怖分子先将他的尸体放在公园的长椅上,然后趁警察相关人员和爱凑热闹的人聚集过来时,引爆炸弹。
根据警方公布的资料,死亡人数为三十二名、轻重伤人数五名。受伤人数少,正说明事件之悲惨。而且并非是自杀炸弹攻击,听说已经在现场的残留物中找到使用定时炸弹的证据。警方根据那个残留物,断定犯人就是被通称为〈钢琴家〉的恐怖分子。
瓦律基公园暂时封锁,周边的警备网倍增。由于从地方警察署紧急调派人员过来,还惹出下次会轮到地方治安出问题这个不好笑的话题来。
然而,亲眼目睹灾难的杨自不必说,得知消息的观众们今天仍跑到爱乐厅来。当然,掩不住紧张神情的人不少,但大家仍然坐在观众席上。虽然不像岬说的维也纳爱乐乐团那般,但这表示,波兰人在这种时候果然顽固到家吧。
反正,那场灾难是不可能忘记了,玛丽死去的容颜也不会从脑海中消失。那么,还是弹琴吧。
三人演奏结束后,所有观众走出表演厅,而杨走向休息室。接下来要为明天的演奏和管弦乐团进行调音。杨排在艾莲和榊场后面,是第三位出场。
一眼瞥见刚刚在舞台上和指挥安东尼·维特商量的艾莲。经过昨天那番体验后,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但艾莲依然五官秀丽、双眼细长,不觉心安了。就在那起事件之后,艾莲的内心应该也在和恐惧对抗才对,但她丝毫未露出那种神情,可见个性相当坚强。
这样的话,自己怎能这么胆小——杨将嘴唇抿成一字形,开始进行想象训练。
隔天十九日,决赛第二天。
艾莲第一位出场,她选的曲子是协奏曲第二号。这首曲子蕴涵的优美与感伤,很适合她的演奏技巧,因此她表现得游刃有余。和管弦乐团搭配得没话说,观众的反应也相当不锴。艾莲本身似乎也颇为满意,演奏完那一瞬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只不过很可惜,观众的关心都集中在下一位参赛者:榊场隆平的演奏上。
从第一次预赛开始,榊场就因为身体上的残障,以及与残障恰恰相反且惊人的演奏表现而赢得话题,现在可说是肖邦钢琴大赛的主角了。海内外的音乐记者们都聚焦在他身上,日本的电视台还为了制作他的专题节目专程从日本派人过来。如此引起骚动,一般人都会变得神经质,但或许得幸于眼盲,榊场似乎不太在意。
由于接在榊场后出场,杨在舞台边待命。虽然在休息室透过屏幕也看得到,但显然他想近距离观赏。这样的话,当然一开始就待在这里最好。
『第二位演奏者,隆平·榊场。曲目是钢琴协奏曲第二号F小调作品二十一。钢琴是史坦威。』
来了。
榊场抓着引导员的袖子,站在舞台上。
『隆平·榊场。日本。』
广播一起,立刻涌现怒涛般的掌声及欢呼声,气氛宛如榊场隆平的个人演奏会。
在引导员的带领下,榊场走向钢琴。岬说过,盲人要是突然被抓手或抓袖子会不安,因此这种由榊场抓引导员袖子的引导方式是常识。
杨屏声敛息地凝视榊场的动作。爱德华曾说,榊场的问题在于眼睛看不见,不知能否与管弦乐团同调;而杨关心的是榊场能不能与肖邦的心情同调。杨认为,初恋、憧憬、爱慕这类情愫,一开始当然来自视觉,看不见对方就难以懐抱具体的感情。眼盲的榊场究竟能将这种情愫表现到何种程度,是演奏内容的重点。
第一乐章,庄严的,F小调四四拍。奏鸣曲式。
一开始由管弦乐展开漫长的序奏。预告苦恋第一主题,以及由双簧管提示的降A大调第二主题。这部分由长笛,然后是第二小提琴承接下去。原本管弦乐的编曲被批为贫弱,但在安东尼·维特所率领的华沙爱乐乐团的高水平演出下,丝毫不觉有此缺憾。管弦乐立在颤巍巍的平衡上,好一阵,杨将自己委身其中。
肖邦在这首第二号之前,已经写出〈改编自《请伸出妳的玉手》(注9)主题的变奏曲〉,以及〈克拉科维亚克〉这种以管弦乐为背景的钢琴曲,并且赢得好评,但据说当时胡梅尔和菲尔德都是以古典形式的钢琴协奏曲获得成功,而肖邦自己也一直想写出以三段乐章构成的协奏曲,因此才有这两首协奏曲的诞生。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