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9:《请伸出妳的玉手》(La ci darem la mano),莫扎特歌剧《唐·乔望尼》(Don Giovanni)中的一首二重唱。
长达两分钟以上的序曲接近终了时,便由钢琴独奏承续。榊场敲下的第一键就打进了杨的内心深处。充满哀愁与绝望的主题中,听得见肖邦悲痛的吶喊。榊场切切吟咏出凡是经历苦恋的人就会心痛似的旋律。钢琴孤伶伶地独舞,管弦乐谨慎地亦步亦趋。
接着是华丽的过渡乐节。旋律徐徐上升后,立刻移至第二主题。彷佛深爱孤单似地,钢琴哀凄、管弦乐甜美,一同描绘出旋律,好似在诉说悲伤是爱人才有的特权。随着开始起伏的旋律,管弦乐如波浪般来回推移。总得设法将爱慕之情让对方知道啊,犹豫又苦闷的心真难受极了。
杨在演奏前抱持的推断完全撤回了。没亲眼看见心仪的对象就难以表现出爱恋的情愫,根本就是无聊的偏见。明明跟自己同年,榊场这股哀切的表现力是打哪涌出来的呢?
开展部以夜曲的曲调开始,随后提示出两个主题。
这部分的纤细度,榊场也表现得极其绝妙。虽是即兴式的过渡乐节,但不激奋也不踌躇,唱得自然而然。由F大调开始的十六分音符会让左右手呈不规则运行,因此被视为难关,但榊场的演奏毫不令人感到任何技术上的困难,完全震慑听者的心。
忽然意识到了。就算榊场少有恋爱的经验,但应该尝过无数绝望的滋味才对。不直接接触就不知道形状为何。是动着的还是静止的?动的话,又是动多快呢?最致命的就是色彩了。榊场天生眼盲,根本没有颜色的概念。没有去认识红色是什么颜色的基本概念,因而也没有明暗的概念。他的成长经验,就是一个一个去认知到如此不堪的窘境。多么残酷啊。本来,每个人都会因为新发现而欣喜,但他的成长历程,就是一次一次地绝望下去。
可怕的是,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生。因为,就算必须体验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地狱和绝望才能有如此深刻的表现,自己也绝不愿代替榊场去承受这一切。
冷不防,管弦乐扬起高音。短暂的间奏后,钢琴立刻承接下去。受不安驱迫的旋律紧紧缠住胸口。真希望快点脱离这苦海啊。然而,这个希望又让听者中毒了,让人又想咀嚼这股酸楚而听得入迷。艾莲曾说,榊场的演奏会让人中毒,指的一定就是这个。
进入再现部,管弦乐再次风起云涌,合奏第一主题的前半部,然后钢琴承续后半部,进入第二主题。榊场的钢琴犹如长出翅膀般轻盈,边弹边反复上下。等候中的管弦乐渐次扬起,可以说这是两者的首次对奏。能否与管弦乐同调?根本是杞人忧天。听起来是管弦乐紧跟着榊场,可事实上两者若不能同步,是无法达到此般一体感的。榊场与管弦乐团全都绷紧了神经,敏锐地捕捉对方的毎一个音、毎一次呼吸。
不久,榊场以华丽的琶音和重和弦的颤音将旋律交给管弦乐后,管弦乐甚至散发悲怆感地强力冲进大合奏。
呼!会场叹息声四起。与享用珍馐美馔后发出的赞叹是一模一样的。杨也不由得松懈下来,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的背已经离开椅子向前倾。这是全神贯注于榊场的演奏之故。
第二乐章,甚缓版,降A大调四四拍。三段体曲式。
如在薄霭中出现般,钢琴开始歌咏主题。宛若飘浮于天际的梦境中,杨想起了艾莲的脸庞。在幸福感的围绕中想念她。
这段乐章先其他乐章完成,但动机再明白不过了。一如肖邦在给友人泰厄斯的信中表明,这个乐章就是在表达对康丝丹崔·古拉德柯夫斯卡的思慕,浓浓洋溢着肖邦的依恋。
「我好悲伤啊。我似乎发现了我的梦中情人。这半年来,我每晚都梦见她,却和她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思念啊思念着她,结果谱成了我的协奏曲的慢板乐章。」——肖邦这份爱慕之心,是情宝初开的人所共有的吧。因此只要听这首曲子,就会产生共鸣而不觉陷溺其中了。
甜美的主题反复三次,每一次都因颤音和过渡乐节的装饰而益发复杂。音量逐渐拔高,乐句愈来愈热情了。钢琴背后,有管弦乐悄悄支撑着旋律。
出于战略性的理由,杨选择了协奏曲第一号,但现在他觉得弹这首第二号也不错。喜欢一个人的甜美与酸楚,如今的自己应该有办法透过钢琴表露出来了。
不意间,钢琴转为悲剧,管弦乐也担忧起来。独自在深夜徘徊的孤单与失措,抓挠着胸口好不茫乱。爱恋与背叛的不安侵蚀着内心。
不仅呈现甜美,还能尽书爱一个人的忐忑,这种才华只有肖邦独有吧。正因为做这首曲子时肖邦正值青春年华,才能表现出如此的纯真之情。于是,杨的灵魂也不容分说地硬被青年肖邦拉去了。
未久,不安静静地消散,钢琴转为平稳的节奏。管弦乐也静下来,只让独奏的钢琴声为表演厅带来安宁。
聆听榊场的演奏,会让人错觉就是在听肖邦本人演奏。换句话说,丝毫感觉不到演奏者的个性或习惯。这一定是榊场不透过乐谱而直接理解乐曲的关系吧。不靠一连串的音符和记号,而是直接在脑中处理音素、旋律和节奏就能如实演奏出作曲者的意图。这点并不令人意外。说难听点,能将身体上的缺陷成功转变成优点,根本就是音乐之神搞的鬼。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